顾长渊的呼吸在神秘药膏和汤剂的作用下,渐渐趋于平稳,高烧也缓缓退去,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之气淡了不少,显露出一丝微弱的生机。林婉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让她瘫软在地,但眼前三名“野人”锐利而探究的目光,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为首的男子——后来林婉清从他们的交流中隐约听到女子称呼他为“阿图”——始终如磐石般立在洞口附近,骨矛斜指地面,目光却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林婉清和顾长渊,警惕未减分毫。那名叫“阿雅”的女子则显得平和许多,她仔细检查了顾长渊的伤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息,对阿图点了点头,用那种喉音简短说了几句,似乎在确认情况稳定。
阿图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缓和,但他并未放松戒备,反而对林婉清做了个手势,指向洞穴深处那潭幽泉和祭坛方向,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意味。他似乎急于知道,这两个外人为何会出现在他们部族的圣地,又为何会提及“鹞鹰”这个禁忌之名。
林婉清心念电转。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碍,但对方显然对“鹞鹰”二字反应激烈,这或许是沟通的突破口,也可能是最大的危险。她必须极其谨慎地传递信息,既要表明敌意,博取信任,又绝不能暴露铁盒和所知的核心秘密,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阿图审视的目光,先是指了指昏迷的顾长渊,又指向自己心口,然后用力摆手,做出一个坚决的“不”的手势。接着,她用手指在空中虚划,模仿飞鸟的形态,然后指向洞穴外京师的方向,脸上露出极度憎恶和恐惧交织的神情,最后再次指向自己和顾长渊,重重摇头。
她在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我们,和“鹞鹰”,是敌人。我们从“鹞鹰”所在的地方逃出来。
阿图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眉头深锁。阿雅也凝神观看,眼中闪过思索之色。旁边那个持石斧的壮汉(似乎叫“巨石”)则有些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
阿图抬手制止了巨石,他走近几步,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枝,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画了一个极其简陋、却让林婉清瞳孔骤缩的图案——那是一个抽象的飞鹰侧影,鹰喙处却多了一道诡异的、如同蛇信般的分叉!
这正是铁盒中某些密信上、以及桑皮纸角落曾出现过的、代表“鹞鹰”组织的隐秘标记!这些“野人”果然认得!
阿图画完图案,用树枝重重一点,然后指向林婉清,发出一个低沉而充满威胁意味的音节,显然在问:“你们,和这个标记,什么关系?”
林婉清心中凛然,毫不犹豫地用力踩在那个图案上,狠狠碾磨,直至图案模糊不清,然后指着图案,又指向洞穴外,做出一个“追杀”的动作,最后指着顾长渊身上的伤痕和自己狼狈的模样,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悲愤与绝望。
意思明确:我们被这个标记所代表的人或势力,迫害、追杀至此。
阿图沉默了,他死死盯着被林婉清踩花的图案,又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判断她所言真伪。洞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阿雅轻轻拉了拉阿图的兽皮衣角,低声说了句什么,似乎在劝他谨慎。
良久,阿图缓缓站起身,眼中的杀意消退了些,但戒备依旧。他指了指顾长渊,对阿雅又吩咐了几句。阿雅点点头,从藤筐中取出一些风干的肉脯和野果,递给林婉清。
林婉清愣了一下,接过食物,心中五味杂陈。这看似简单的举动,意味着暂时的接纳,或者至少是……观察期的开始。她低声道谢,将肉脯撕成小块,混着泉水,一点点喂给依旧昏迷的顾长渊。
接下来的两天,林婉清和顾长渊便被“软禁”在这洞穴中。阿图三人轮流值守,不允许他们离开洞穴深处范围,但提供了基本的食物、饮水和伤药。阿雅的医术果然神奇,她调配的草药效果显着,顾长渊的伤口开始收敛,红肿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已然无虞,甚至偶尔会有些许意识模糊的呻吟,让林婉清欣喜若狂。
在这短暂的“和平”期,林婉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三名异族人。他们的生活方式极其原始,茹毛饮血,但动作矫健敏锐,对山林了如指掌,彼此间用那种复杂的喉音交流,偶尔会发出类似鸟兽的呼哨声传递信息。他们似乎对那潭幽泉和祭坛抱有极大的敬畏,每次取水或经过都会微微躬身行礼。
林婉清尝试着用更复杂的手势和在地上画图的方式与阿雅沟通。她画出官兵的服饰、刀剑,表示外界的追杀;画出京师皇城的轮廓(她凭记忆粗略勾勒),表示来自远方。阿雅理解得很慢,但很耐心,偶尔也会画出一些符号回应,比如代表危险的锯齿线、代表山林的树木符号。
通过这种笨拙的交流,林婉清隐约了解到,这个部族自称“山魈族”(或许正是外界传言的来源),世代居住于野人谷,极少与外界接触。而“鹞鹰”标记,对他们而言,代表着“背叛者”、“窃贼”和“带来灾祸的邪灵”。每当林婉清画出或试图询问更多关于“鹞鹰”的信息时,阿雅都会露出恐惧和憎恨的表情,示意不可多说,并会紧张地看向阿图的方向。
显然,“鹞鹰”是这个部族深埋的伤疤和禁忌。
第三天清晨,顾长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睁开眼,迷茫了片刻,待看清身处陌生洞穴和守在床边憔悴不堪的林婉清时,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和警惕。“婉清……这是哪里?”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惯有的沉稳。
“长渊!你终于醒了!”林婉清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他的手,快速而低声地将这几日的经历——从被老常所救、雨夜奔亡、义庄遇险、到发现洞穴、遭遇山魈族、以及借助“鹞鹰”之名暂时获得庇护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顾长渊听得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不远处警戒的阿图和正在捣药的阿雅,眼中闪过震惊和深思。“山魈族……鹞鹰……他们竟然知道……”他喃喃自语,随即看向林婉清,眼中充满后怕和怜惜,“苦了你了,婉清。”
“我没事,只要你活着就好。”林婉清擦去眼泪,将藏好的铁盒悄悄示意给他看,“东西还在。而且,长渊,你昏迷时……提到了肃王和丹药……”
顾长渊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想起来了。在绥远卫时,我曾截获过一封赵安国与京中神秘人的密信片段,用的是密语,提及一种名为‘九转还魂丹’的贡品,源自海外,实则内蕴奇毒,长期服用可损人心脉,状似衰竭。进献此丹者……隐指肃王。当时只觉蹊跷,未及深查,便遭大变……没想到,先帝他……”他语气沉痛,未尽之语,已然明了。
林婉清心中巨震,这与她的推测完全吻合!肃王果然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阿图似乎察觉到顾长渊的苏醒,大步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阿雅也放下药杵,跟了过来。
顾长渊强撑着想坐起,林婉清连忙扶住他。面对阿图审视的目光,顾长渊毫无惧色,他忍着伤痛,拱手用中原礼仪,沉声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他虽不知对方能否听懂,但态度不卑不亢。
阿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用生硬、古怪、却依稀可辨的中原官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认识……鹞鹰?”
他竟然会说中原话!虽然极其生涩!
顾长渊和林婉清皆是一惊。顾长渊迅速镇定下来,迎上阿图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答:“是敌人。不共戴天。”
阿图眼中精光爆射,追问道:“鹞鹰……现在……何处?做什么?”
顾长渊沉吟片刻,谨慎答道:“藏于……朝堂。祸乱……江山。”他无法说得更细,也无法完全信任对方。
阿图听完,脸上肌肉抽搐,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窃贼!叛徒!邪魔!”他用部族语言怒吼着,情绪激动。
阿雅连忙上前安抚,同时对顾长渊和林婉清露出一个歉然又无奈的表情。
顾长渊与林婉清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山魈族与“鹞鹰”之间,必有极深的宿怨,而且这恩怨,很可能关乎部族的核心秘密,甚至生存。
这时,洞外传来一声悠长的、与之前不同的呼哨声。阿图脸色一肃,迅速对阿雅和巨石吩咐了几句。阿雅点点头,转身对顾长渊和林婉清比划着,示意他们跟着走。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林婉清有些紧张。
顾长渊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机行事。”
在阿图三人的“护送”下,顾长渊在林婉清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出洞穴。外面阳光刺眼,山谷中雾气尚未散尽。他们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向山谷更深处走去。沿途,林婉清注意到密林中似乎有更多涂着油彩的身影一闪而过,显然,整个山魈族都在暗中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最终,他们来到山谷腹地一片较为开阔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燃烧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周围聚集了数十名山魈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身着兽皮,脸上涂着油彩,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长渊和林婉清身上,充满了好奇、警惕、甚至是一丝……隐隐的期待?
在人群最前方,篝火旁,坐着一位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的老者。他并未涂抹油彩,手持一根造型奇特的骨杖,眼神浑浊却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上的气息,远比阿图更加沉稳、古老,充满了威严。
阿图上前,恭敬地对老者行礼,用部族语言快速禀报着。
老者静静听着,目光缓缓移向顾长渊和林婉清,最终,停留在了顾长渊胸前那隐隐透出的、捆绑铁盒的轮廓上。
他开口了,声音苍老而沙哑,说的,竟然是流利得多的中原官话:
“外来的客人……你们带来的,不只是伤患和仇恨……还有,我族失落已久的……‘鹰之眼’的气息。”
鹰之眼?!
顾长渊和林婉清心中同时剧震!那是指……铁盒?还是……铁盒中的某物?
这野人谷的秘密,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