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铁匠铺那团深红发黑的肉泥,如同一个冰冷而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炙魂村每一个人的心头。
恐惧像瘟疫般在粗粝的火山岩墙壁间无声蔓延。
往日里叮当作响的打铁声彻底消失了,连带着村中那些惯有的、粗声大气的吆喝和闲谈也一同湮灭。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留下一条条幽深的缝隙,缝隙后面,是一双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惶的眼睛,无声地窥视着外面死寂的街道。
磐石客舍的大堂成了临时的“公所”,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村长柳雉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愁苦与恐惧,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双手死死攥着膝盖,指节发白。
旁边坐着几个村中有头脸的老者,同样面色灰败,唉声叹气。
“仙长...诸位仙长...”
柳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看向苏明四人。
“阿牛他...死得实在太惨、太蹊跷了!这...这绝不是人力所能为啊!定是...定是熔魂岭的邪祟作怪!我们炙魂村世代供奉守火石像,从未有过这等惨事...求仙长们垂怜,务必...务必救救我们这些苦命人啊!”
说着,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
“供奉?”
叶启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月蓝裙裾微动,腰间土灵珠泛起一层沉稳的黄光。
“那尊守火石像,有何渊源?如何供奉?”
柳雉抹了把泪,长叹一声。
“唉...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了。传说咱们村底下连着熔魂岭的地火脉,那石像能安抚地火之灵,保一方平安!”
“供奉...也就是逢年过节,各家凑些米粮果品,摆在石像前,由村长带着大家磕个头,念叨几句平安话罢了...”
“简薄得很,可心意是诚的啊!阿牛他...他前几日还帮忙把石像底座重新加固了,怎么就...”
子无双静立一旁,白衣胜雪,与这愁云惨雾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玉笛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笛孔,目光沉静如水地扫过在场每一个村民的脸。
恐慌、悲伤、茫然...
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几乎刻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捕捉到几个老者在柳雉提到“供奉”时,眼神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
“加固底座?何时之事?”
苏明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玄衣上的符文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就...就三天前!”
柳雉回忆道。
“那石像年头太久,底座有些松动了。阿牛力气大,手艺也好,就请他帮忙重新箍了一圈熟铁条,打得很结实!”
姜若兰坐在稍远些的凳子上,指尖萦绕着一丝淡青的灵蕴,正在凝神感知空气中残留的、极其稀薄的气息。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医者的笃定柳雉
“柳村长,阿牛身上,除了新伤,可还有旧疾隐痛?”
柳雉一愣,随即点头。
“有!有!阿牛那孩子,打铁是好手,可也是实打实的苦力活。常年累月,腰背劳损得厉害,尤其阴雨天或劳累后,疼得直不起身。若兰姑娘真是神了,这也能看出来?”
姜若兰微微颔首:
“血肉碾碎前,有旧伤处气血淤滞之象被瞬间激化放大的痕迹。那‘凶器’...似乎能引动人体内部的某种‘弱’!”
她秀眉微蹙,这发现更添了几分诡异。
“引动内弱?”
叶启灵指尖轻轻拂过金灵珠,若有所思。
“那铁耙上的残留...狂暴混乱,却又似乎...带着点‘精准’?”
她回想起铁匠铺角落里那些新打农具上同样不祥的暗红光泽。
线索零碎,疑云重重。阿牛之死,与那守火石像的加固、与村人讳莫如深的“供奉”、与地火脉、与那些诡异的暗红矿石碎片...
似乎都隐隐牵连,却又如雾里看花,抓不住清晰的线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厨门帘缝隙里怯生生地探出来。
是客舍掌柜石老憨的儿子,小石头。
他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粗布娃娃,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却又有一种孩童特有的、压不住的好奇。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苏明,又迅速低下头,小手指紧张地绞着娃娃的胳膊,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
“我...我看见了...阿牛叔...他...他前天晚上...偷偷去了...去了祠堂后面...”
“祠堂后面?”
柳雉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小石头!不许胡说!祠堂重地,阿牛去后面做什么?!”
小石头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布娃娃差点掉地上,带着哭腔。
“我...我没胡说...我追我的小木球...球滚到祠堂墙根了...我看见阿牛叔...他...他从祠堂后面那个...那个塌了一半的小门...钻出来...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用布包着...亮亮的...”
祠堂!
塌了一半的小门!
亮亮的东西!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
祠堂供奉着村中先祖牌位,也是存放守火石像祭器的地方!
那小门通向祠堂后院,早已荒废坍塌多年,少有人至!
阿牛去那里做什么?
拿走了什么“亮亮的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这看似封闭的小村,隐藏的秘密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然而,未等众人从小石头的话中理出头绪,更未及去探查那神秘的祠堂后院——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女性尖叫,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磐石客舍沉重的空气!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瞬间让所有人头皮炸开,血液冻结!
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村西!
“是...是绣娘暮云归家!”
一个村民失声尖叫,脸无人色。
苏明反应最快,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玄影,破门而出!
叶启灵、子无双、姜若兰紧随其后,灵力运转到了极致。
暮云归的绣房在村西尽头,一间独立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此刻已被闻声赶来的几个胆大村民推开,但所有人都僵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骇然,身体筛糠般抖着,连惊叫都发不出来。
苏明一步踏入院中,目光穿透敞开的绣房木门。
绣房内,景象诡异得令人窒息。
窗户紧闭,门扉完好。
室内一切井井有条,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绣架上绷着一幅未完成的锦缎,上面绣着繁复华丽的缠枝牡丹,针线细密,色彩鲜活,栩栩如生。
旁边的针线笸箩里,各色丝线摆放整齐,一枚银亮的顶针搁在笸箩边缘。
然而,就在那绣架前,那张垫着柔软绣垫的圆凳上——
端坐着一具焦骨。
一具被焚烧得极其彻底的骸骨。
血肉、筋络、衣物...
一切有机质荡然无存,只余下焦黑发脆的骨骼,维持着一个端坐刺绣的姿态。
头颅微微低垂,空洞的眼窝仿佛还凝视着绣架上那朵鲜艳欲滴的牡丹。
焦黑的指骨中,甚至还捏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针尖在窗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反射着一点冰冷刺目的寒芒。
没有火焰灼烧的痕迹。
没有浓烟熏燎的污迹。没有挣扎的迹象。
只有一具焦骨,安静地坐在绣架前,如同一个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与血肉的、诡异的工艺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金属被过度灼烧后的奇异焦糊味,而非寻常的皮肉焦臭。
死亡,以一种比阿牛铁匠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干净”的方式,降临在这间小小的绣房。
姜若兰强忍着翻涌的恐惧和不适,指尖凝聚的青色灵光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具焦骨。
她的指尖在距离骨骼寸许处停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骨...骨内...骨髓...瞬间蒸干...由内而外...焚尽一切生机...这...这绝非外火!”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明和叶启灵,声音发紧。
“是...是从她身体内部...瞬间爆发出的...极致高温!”
叶启灵腰间木灵珠光华急闪,她闭目凝神,全力感知着绣房内每一丝气息的流动。
片刻,她睁开眼,眸中金芒一闪而逝。
“有残留!极其微弱...狂暴灼热的火行之力!源头...源头就在...”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刺向绣架旁针线笸箩里,那枚看似普通的、银亮的顶针!
与此同时,子无双清冷的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缝隙,又落在绣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矮几上。
那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茶杯,杯中有小半盏冷茶。
他敏锐地注意到,杯沿内侧,靠近暮云归骸骨的方向,凝结着一圈极其微小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暗红色水珠。
那水珠的颜色...
竟与阿牛铁匠铺那柄凶器铁耙上的暗红光泽,隐隐相似!
门外,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崩溃般的哭嚎:
“报应啊!又一个!下一个是谁?!守火石像...它...它要把我们都烧成灰啊!”
“暮云归...她...她昨天还收了祠堂送过去的绣活料子...是给石像绣的新祭帕!”
另一个颤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联想。
祠堂!
又是祠堂!
祭帕!
苏明站在绣房门口,玄衣在死寂中无风自动。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具端坐的焦骨,扫过绣架上鲜艳的牡丹,扫过笸箩里那枚银亮的顶针,最后落向窗外村东祠堂模糊的轮廓。
两起死亡,手法迥异,却同样诡谲残忍,同样指向那神秘的祠堂和所谓的“守火石像”。
混沌之力在他体内无声奔涌,衣袍上的符文流转出更清晰的幽光。
空气中那两种不同的、却同样暴戾灼热的能量残留,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感知。
“诅咒?”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在铁匠铺时更冷,更沉,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
“依旧不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牵引着空气中无形的丝线,指向绣架旁那枚看似无害的顶针,也指向村东祠堂的方向。
“这是,连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