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璃村后山,废弃的琉璃矿洞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而深邃的伤疤,狰狞地张开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边缘残留着当年开采的痕迹,散落着早已失去光泽的矿渣碎石,枯黄的藤蔓从洞顶垂落,在风中无力地摇曳,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霉菌和淡淡矿石腥气的味道。
村民们对这片区域避之唯恐不及,传说矿洞深处连接着幽冥,有不干净的东西盘踞。
唯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哑巴少年,被视为“邪秽的化身”,被驱逐至此,像野兽一样在矿洞附近觅食栖身。
洞口附近的地面杂乱,脚印交错,多是野兽足迹。
苏明锐利的目光扫过,很快锁定了一串新鲜的、属于人类的赤足脚印。
脚印不大,略显虚浮,踩在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上,深浅不一,方向径直没入矿洞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是他的!”
苏明低声道,指尖一缕混沌之力凝聚,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活人的微弱生气,还有......
一丝若有若无的、与祠堂后异化根须同源的、带着枯萎与怨念的腐朽气息。
这气息极淡,如同幽灵般缠绕在那活人生气之后,若即若离。
“小心!”
叶启灵指尖金灵珠光芒亮起,悬在四人前方,如同一盏不灭的金色明灯,柔和却穿透力极强的金光驱散了洞口附近数丈的黑暗,将嶙峋的洞壁和地上的碎石照得清晰可见。
木灵珠和土灵珠紧随其后,在她周身缓缓旋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子无双的竹笛横在身前,并未吹奏,但整个人的气息如同融入洞中微风的韵律,感知着气流最细微的变化。
姜若兰的右手缩在袖中,紧紧握住了打神鞭的鞭柄,左手则扣住了几枚淬有安神解毒药粉的银针。
四人踏入矿洞。
金灵珠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十余丈,再往前,便是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洞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和早已腐朽的木料残骸。
越往深处走,那股混合着尘埃、霉菌、矿石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枯萎腐朽气息便越加浓重。
洞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
简陋的支撑木架早已朽坏坍塌,残留的岩壁上,能看到一道道清晰的、被利器劈砍过的琉璃矿石断面。
断面呈现出奇异的色彩和纹理,在金光照射下反射出幽暗迷离的光泽。
一些断面深处,隐约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矿髓。
“这里的琉璃矿......品质极高,蕴含的灵力也异常精纯!”
叶启灵指尖的木灵珠光芒微微流转,感应着矿脉的生机。
“但......生机被污染了。矿脉深处,被一种强大的‘枯萎’诅咒侵蚀,如同树木的根系染上了致命的锈病。这种诅咒......与祠堂后异化根须的力量同源同质!”
她目光凝重。
“矿洞深处,恐怕就是那诅咒的源头之一,或者......是它散播的通道!”
苏明的脚步突然停下。
金灵珠的光芒照亮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散落着几块明显被啃食过的、带着牙印的植物块茎(像是某种野薯),旁边还有一个用碎石勉强围成的、早已熄灭的火堆灰烬,灰烬尚有余温。
灰烬旁,丢弃着一小块破旧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灰色粗麻布片。
“他在这里停留过,时间不久!”
姜若兰蹲下身,捡起那块麻布片,指尖淡绿灵力探入。
“气息......很微弱,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感,还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和恐惧!”
她仔细感知着。
“没有......没有祠堂根须那种强烈的怨毒邪气。相反,他身上残留的气息......更像是在努力抵抗着什么?或者......被什么侵蚀着?”
子无双的竹笛指向洞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几道新鲜的、深深的抓痕刻在坚硬的琉璃矿石上,抓痕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和一点点......
灰白色的、如同植物纤维般的碎屑!
“挣扎......痛苦!”
子无双清冷的嗓音在幽暗中响起。
“他体内的‘根’,在侵蚀他!”
线索指向一个令人揪心的方向:
哑巴少年并非邪秽的操控者,反而更像是被侵蚀、被折磨的受害者!
他躲在这矿洞里,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啃食着最粗粝的食物,挣扎求生。
四人继续深入。
矿洞并非直道,而是蜿蜒曲折,时而分出岔路,如同迷宫。
洞顶越来越低,有些地方需要弯腰通过。
洞壁上凝结的水珠越来越多,滴落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
空气中那股枯萎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丝甜腥味,与村长房间内琉璃粉尘的气味隐隐相似。
前方出现一个相对宽阔的岔洞。
金灵珠的光芒照射进去,洞内景象让叶启灵和姜若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洞壁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东西!
那不是苔藓,也不是蛛网,而是一种如同无数粗壮根须纠结缠绕、又像是某种巨大菌类疯狂增殖后形成的、令人作呕的“巢穴”!
无数粗细不一的灰白色“根须”或“菌丝”从洞顶、洞壁、地面钻出,虬结盘绕,层层叠叠,形成一片覆盖了整个岔洞空间的、还在微微蠕动起伏的恐怖“地毯”!
这些“根须”表面湿滑粘腻,泛着一种病态的、类似脂肪的光泽,散发出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枯萎腐朽和甜腥气味!
在“根须”网络的深处,隐约可见一些被包裹缠绕起来的、大小不一的凸起物,形状扭曲,像是被捕获、正在被缓慢消化的猎物残骸!
而在那灰白色“巢穴”的中心位置,赫然倒映着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光芒!
那光芒的来源,似乎是洞壁上一块凸起的、颜色格外深沉的暗红色琉璃矿石。
矿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灰白色“根须”薄膜,暗红光芒透过薄膜,幽幽闪烁,如同恶魔的心脏在巢穴深处搏动!
“是‘根巢’!”
叶启灵脸色凝重,指尖木灵珠光芒大盛,试图压制那巢穴的枯萎气息,但翠绿的生机光芒刚一靠近。
那些灰白色的根须表面立刻剧烈蠕动起来,无数细密的、如同孢子般的灰白粉末被激发出来,如同烟雾般弥漫开,疯狂地侵蚀、吞噬着木灵珠的绿光!
金灵珠的金芒射入,同样被那粘稠的根须网络层层削弱、分散、吸收!
“好强的侵蚀性和吞噬性!”
叶启灵立刻收敛灵珠光芒,避免无谓的消耗。
“看地面!”
姜若兰指着根巢边缘的地面。
那里散落着几枚清晰的赤足脚印,脚印在靠近根巢边缘时变得极其凌乱、拖沓,甚至能看到身体摔倒的痕迹和手掌撑地的印子!
脚印最终消失在根巢深处——
那少年,似乎是在极度虚弱和痛苦的状态下,踉跄着逃进了这片恐怖的根须巢穴之中!
“他被‘根巢’吞噬了?”
姜若兰心猛地一沉。
“不!”
苏明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根巢中心那块暗红矿石的倒影。
“是‘影缚’!”
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随着他的话语,子无双的竹笛骤然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音符!
无形的音波如同利刃,精准地刺向根巢中心那块暗红矿石的位置!
嗡——!
音波触及根巢表面,并未造成物理破坏,但那些蠕动的灰白色根须却猛地一滞!
紧接着,在根巢中心、那块暗红矿石的正上方,灰白色的根须网络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短暂地露出了下方洞壁的景象!
那并非纯粹的岩石!
洞壁上,镶嵌着一块约莫脸盆大小、边缘极其不规则的、深墨色的琉璃碎片!
碎片表面布满裂纹,但依旧光滑如镜!
此刻,在子无双音波的冲击下,那墨色碎片镜面剧烈波动,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根巢深处一个蜷缩着的、瘦小身影的轮廓——
正是那哑巴少年!
他蜷缩在根须缠绕的深处,身体被无数灰白色的根须缠绕、包裹,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
那些根须的尖端,如同活蛇般刺入他瘦弱的四肢和躯干!
少年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身体在根须的缠绕下微微抽搐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最诡异的是,在他的胸口位置,紧贴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同样不规则的深墨色琉璃碎片!
那碎片仿佛长在了他的皮肉上,与洞壁那块大碎片隔着根巢遥遥相对,镜面同时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同频的暗红幽光!
子无双的音波冲击只维持了一瞬,根须网络立刻重新合拢,遮蔽了洞壁的墨色碎片和镜中的少年身影!
“镜分两处,以影为桥,根须为锁,汲取生机!”
苏明瞬间洞悉了这残酷的陷阱。
“洞壁那块是‘源镜’,他胸前那块是‘子镜’。源镜通过倒影锁定子镜持有者的位置,再通过这巢穴的异化根须,无视空间阻隔,强行建立连接,持续不断地抽取他的生命精粹!他在用自己的身体......喂养这片根巢!或者说......喂养根巢深处连接的那个‘邪秽心核’!他逃进这里,不是被吞噬,而是......被迫回到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饲育场’!”
“他在被当作‘人形电池’?”
叶启灵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愤怒。
“是谁给他种下‘子镜’的?祭司?”
“必须切断联系!否则他会被活活吸干!”
姜若兰急切道,打神鞭已从袖中滑出半截,鞭梢泛起破邪的微光。
“硬闯根巢,会引发剧烈反噬,可能直接害死他。”
子无双冷静地提醒,竹笛指向根巢深处。
“源镜与子镜同频共振,根须为能量通道。若要救人,需同时干扰源镜与子镜的共振频率,切断根须的能量传输,还不能伤及他本体。”
“我来定住‘源镜’!”
苏明踏前一步,墨衣无风自动,衣袍上的古老符文瞬间亮起深邃幽光。
磅礴的妖皇境、神君聚元境的神念混合着混沌之力,化作一只无形巨手,带着禁锢空间、冻结秩序的恐怖意志,悍然抓向根巢深处洞壁那块深墨色的琉璃碎片!
几乎在同一刹那!
洞壁深处,那块被根须半包裹的深墨色源镜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
镜面剧烈波动,仿佛沸腾的血池!
一股远比刘匠人屋中那面镜子强大百倍、凝练百倍的怨毒、憎恨、以及贪婪的吞噬意念,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顺着苏明神念的轨迹,狠狠反噬冲击而来!
这股意念充满了被囚禁万载的疯狂与对生机的极致渴求!
轰——!
无声的精神风暴在矿洞深处炸开!
苏明身形一晃,眼神瞬间冰寒刺骨!
妖皇、神君的神念构筑的无形巨手与那血色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混沌之力疯狂运转,吞噬、湮灭着冲击而来的邪恶意念!
洞壁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覆盖其上的灰白色根须如同被投入沸水,疯狂扭动、抽搐!
“就是现在!”
叶启灵娇叱一声!
金、木、土三颗灵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金芒如针,锐利无匹,化作无数细密的金色光丝,精准地刺向缠绕在哑巴少年身上的那些灰白色根须的连接节点!
木灵珠青光大放,浓郁的生命气息不再试图压制根巢,而是化作一道坚韧的、充满净化之意的碧绿光环,瞬间套向少年胸前那块紧贴皮肉的“子镜”!
土灵珠则黄光暴涨,厚重的土行之力凝聚成一面坚实的壁垒,挡在苏明身前,分担那血色意念洪流的冲击!
子无双的竹笛凑到唇边,清越急促的笛音骤然响起!
不再是单一的音符,而是一串极其复杂、蕴含着天地间“断裂”、“分离”、“净化”
规则韵律的音波!
这音波无视物理阻碍,如同无形的涟漪,精准地穿透根巢的层层阻隔,直接作用在哑巴少年胸前的子镜,以及连接他与根巢的那些能量通道(根须)的核心节点上!
姜若兰的打神鞭如灵蛇出洞,鞭梢一点凝聚到极致的破邪金光,紧随叶启灵木灵珠的碧绿光环之后,狠狠点向少年胸前的子镜!她要强行剥离这寄生之物!
三方合力,时机妙到毫巅!
滋啦——!
噗嗤——!
无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崩断声在根巢内部响起!
缠绕在少年身上的灰白色根须在金芒光丝和笛音的双重切割下,纷纷断裂、枯萎!
碧绿光环套住子镜,净化之力与镜中散发的暗红幽光激烈对抗!
打神鞭的金光点中子镜边缘,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刺响!
“呃啊——!”
一直昏迷的哑巴少年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哑嚎叫!
身体剧烈地弓起!
胸前那块深墨色子镜在碧绿光环和打神鞭金光的双重压制下,剧烈震颤,镜面裂痕飞速蔓延!
暗红幽光疯狂闪烁!
洞壁的源镜受到剧烈干扰,暗红血光一阵紊乱!
苏明压力骤减,混沌之力凝聚的神念巨手猛然发力,狠狠一握!
咔嚓——!
洞壁源镜镜面,应声碎裂!
暗红血光如同被掐灭的火焰,骤然熄灭!
覆盖其上的灰白色根须瞬间失去活力,大片大片地枯萎脱落!
少年胸前的子镜,也在同一时间,“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碎片!
一股浓稠的、散发着枯萎甜腥气息的暗红液体从破碎的镜面位置喷射而出,溅在枯萎的根须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缠绕彻底崩解!
哑巴少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枯萎脱落的根须网络中软软地摔落下来,重重跌在冰冷的地面上。
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残留着破碎的镜片和腐蚀性的暗红液体,气息奄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根巢失去了核心力量,剩余的灰白色根须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迅速失去活性,枯萎、坍塌,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腐朽恶臭。
矿洞深处,暂时恢复了死寂。
只有少年微弱痛苦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快救人!”
姜若兰第一时间冲上前,淡绿色的医道灵力如同温暖的泉水,汹涌地涌入少年残破的胸膛,全力压制那腐蚀性的暗红液体,修复着可怕的创伤,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苏明收回神念,脸色略显苍白,刚才与源镜意念的正面硬撼消耗不小。
他看向地上濒死的少年,又望向洞壁源镜破碎后露出的、一个深邃幽暗、不知通向何处的细小孔洞(那孔洞似乎原本被源镜堵住),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叶启灵和子无双也围了上来,看着姜若兰全力施救,看着少年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残留的邪秽气息,心中都沉甸甸的。
“子镜被强行种入心脉......以身为饲......”
叶启灵声音低沉。
“他......是被选中的‘活祭品’!”
“祭司......”
苏明缓缓吐出两个字,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在矿洞幽暗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石屋紧闭的大门,仿佛已经无法阻挡那即将喷薄而出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