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村匍匐在通往碧海潮音涧的必经之路上,湿漉漉的,仿佛刚从墨绿色的海水中捞出。
青石板路沁着深色水渍,踩上去滑腻腻的,空气里是海腥味、潮湿木头味和若有若无的咸苦。
低矮的房屋像被水泡发了,墙壁斑驳,瓦楞间生着厚厚的青苔。
正值薄暮,天际残留着几缕病恹恹的暗红,村中却已少见人迹,偶有几点昏黄油灯在窗棂后摇曳,光线微弱,穿不透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与海雾。
苏明一袭黑衣,行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步履无声。
衣袍上那些用暗金丝线绣着的符文,在灵力极轻微的流转下,偶尔闪过一星半点难以察觉的幽光,衬得他眉宇间那份沉静愈发深邃。
凌月碎星剑悬在背上,古朴剑鞘收敛了所有锋芒。
他身后的叶启灵,月蓝长裙在这片灰蒙蒙的底色里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裙摆上精致的红色缠枝花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腰间系着的蓝色丝带垂落,末端缀着小小的玉铃,却奇异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金、木、土三颗灵珠在她指间若隐若现,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更后面,子无双白衣如雪,气质清冷,腰间斜挎一支青玉短笛,眼神淡漠地扫过两旁紧闭的门户。
姜若兰的淡粉长裙是这压抑环境中唯一的暖色,她步履轻盈,目光却带着医者的敏锐,细致地观察着周遭。
“这村子...静得过头了!”
姜若兰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海腥味里,似乎还混了点别的...像是...水草沤烂的气息?”
苏明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村落深处。
“嗯,一股...死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暮色!
“啊——!死人啦!梦漪!梦漪她...她跳河了!”
声音来自村口不远处的河道方向,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四人眼神瞬间交汇,无需言语,身形同时动了。
苏明如一道黑色轻烟,叶启灵裙裾飘飞如踏月而行,子无双白衣掠影,姜若兰紧随其后。
几个起落,便已赶到河边。
浑浊的河水泛着不祥的暗绿,打着旋儿流过石砌的简陋埠头。
埠头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手指死死指着河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围已稀稀拉拉围了几个闻声赶来的村民,个个面如土色,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浑浊的河水中,一具女尸半浮半沉。
水流推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撞击着布满湿滑青苔的埠头石壁。
正是那个叫梦漪的渔妇。
她仰面朝天,湿透的头发像水草般贴在脸上、脖子上。
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表情——
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嘴角却诡异地向下撇着,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惫和绝望,仿佛在投河前,她的心早已枯槁。
“梦漪啊!苦命的孩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捶胸顿足,哭嚎起来。
“守寡拉扯个娃,日子是难啊!可咋就想不开啊!”
“是...是啊,前些天还听她念叨,打不到鱼,娃又病了,愁得整宿睡不着...定是熬不住,心气儿散了...”
旁边一个汉子附和着,声音发颤,眼神躲闪,不敢多看水中的尸体。
“心力交瘁?投河?”
姜若兰秀眉紧蹙,她已蹲到埠头边缘,不顾河水湿了裙角,指尖凝聚起一丝淡绿色的灵力,隔空探向水中的尸体。
灵力扫过尸体全身,最终停留在心口位置。
她脸色微变。
“不对!苏明你看!”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惊。
苏明早已凝神观察。
他双眸深处,一点极淡的混沌之色悄然流转,无形的混沌之力如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尸体。
在混沌之力的视角下,死者心脉灵枢处,竟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仿佛被无数细密虫豸啃噬过的空洞!
空洞边缘残留着一种惰性的、带着微弱焦糊感的能量灰烬,如同某种奇异虫子的尸体!
一股微弱的、带着生命被强行抽离的空虚感,正从那个空洞中散发出来。
“不是自杀,也非溺水......”
苏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瞬间压下了埠头边的哭嚎与私语。
“是谋杀!她的心脉灵枢,被某种东西...吃空了生命力!”
人群瞬间死寂......
恐惧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老妪的哭声戛然而止,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那附和的汉子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
叶启灵上前一步,站到苏明身侧。
她抬起手,掌心上方,金、木、土三颗灵珠悬浮而出,滴溜溜旋转,散发出柔和却强大的灵蕴波动。
土灵珠的光芒尤其沉稳。
她指尖轻点土灵珠,一缕精纯厚重的土系灵力如涟漪般扩散开,回溯埠头附近片刻前的环境气息。
很快,土灵珠的光芒在埠头边缘一块不起眼的、被踩得有些凹陷的泥地上空,猛地一阵剧烈波动!
叶启灵脸色微变,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灵珠内飞速变幻的奇异景象: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烟尘”从地面某处被气流卷起,瞬间涌入了正站在此处、捂脸哭泣的梦漪口鼻之中!
“有东西...在她极度悲伤时,被她吸入了!”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那东西...瞬间抽干了她!”
心力交瘁投河的认知被彻底推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未知的恐惧。
这平静得死气沉沉的碧海村,这浑浊的、养育了他们祖祖辈辈的河水,仿佛瞬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妖魔巨口。
暮色四合,海风带着刺骨的阴冷,吹过埠头,卷起河水的腥气和尸体腐败前兆的微臭。
子无双一直沉默地站在稍远处,清冷的目光扫过惊惶的村民,扫过浑浊的河水,最后落在那具表情绝望、心脉被蛀空的尸体上。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腰间斜挎的笛子上。
夜风送来低语,他微微侧耳,捕捉着风中生灵传递的碎片信息。
碧海村的第一夜,便在无边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疑云中降临。
河水呜咽,拍打着埠头的石壁,像是不甘的亡魂在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