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府待客正殿内,檀香在铜炉中凝滞成缕,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梁柱上悬挂的宫灯明明灭灭,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金砖地面上,扭曲如鬼魅。
夏冷铭的胸膛剧烈起伏,锦袍下的肌肉贲张如蓄势的猛兽。他死死盯着主位上面无表情的血清秋,牙关紧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血清秋小姐,”他强压着滔天怒火,声音因极致的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陈三炮此子,十年前杀我父夏惊风,与我战兽阁乃血海深仇,不死不休!还请血家看在同道份上…行个方便!”
他身后的慕容盛始终闭目养神,战兽阁副阁主的身份让他无需多言。但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却如同沉重的山岳,缓缓弥漫在整个大殿,压得侍立一旁的几名血家护卫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血清秋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摩挲着手中的青玉茶盏,盏沿凝着一圈细密的水珠。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身旁垂首静立的妹妹血慕婉,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极了猫捉老鼠时的慵懒。
“婉儿,”她声音平淡如古井,听不出喜怒,“去西厢客院,请陈公子过来一趟。”她刻意加重了那个“请”字,尾音拖得极长,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精准地测量着血慕婉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哪怕是睫毛的轻颤都未曾放过。
血慕婉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骨。但她不敢有丝毫迟疑,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转身的刹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慌乱与担忧,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掩饰。
穿过曲折的回廊,廊下的紫藤萝落了满地碎紫。血慕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陈三炮的房门外,也顾不得叩门的礼节,直接推开房门,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陈公子!战兽阁的副阁主慕容盛亲自来了,还有那个夏冷铭,他们就在大殿…气势汹汹的,怕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三炮已经站起身。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玄色衣袍的袖口,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要去赴一场寻常的茶会。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头,将玄色衣料染成深沉的金,衬得他愈发莫测。
“带路。”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当玄色的衣袂如墨云般从血慕婉身侧掠过时,一道低沉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细针般精准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管好你的眼神。”
血慕婉浑身一颤,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将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焦急与关切死死压下,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走廊的阴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大殿之内,当陈三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夏冷铭积压了十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猛地踏前一步,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伸手指着陈三炮,厉声咆哮:“小杂种!你终于敢出来了!我乃战兽阁夏惊风之子,今日定要…”
“丧家之犬。”陈三炮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用了四个轻描淡写的字,便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夏冷铭所有的气势,将他后续的怒吼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夏冷铭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胸腔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三炮的目光越过气得浑身发抖的夏冷铭,直接落在了他身后那位气息深沉如山岳的慕容盛身上。
“要人?”他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慕容盛双眼微眯,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属于尊武境巅峰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骤然提升,更加猛烈地朝着陈三炮碾压而去,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金砖地面甚至隐隐震动。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年轻人,好大的口气。血家…当真要包庇此子,与我战兽阁为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血清秋身上,连香炉里的檀香都似屏住了呼吸。
血清秋却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紧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像碎冰投入玉盘。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目光转向一旁脸色苍白的妹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慕容阁主此言差矣。陈公子是舍妹亲自请回来的客人,是去是留,自然…由她决定。”
这一下,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焦点,瞬间转移到了血慕婉那单薄的肩膀上。
夏冷铭和慕容盛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姐姐血清秋那带着审视与试探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匕首,周围护卫们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眼神,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得血慕婉几乎站立不稳。她能看到姐姐眼底深处那一丝冷意,仿佛在说:让我看看,你究竟会如何选择。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血慕婉倏然抬起头。
先前所有的慌乱、恐惧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决绝的情绪取代。她上前一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响彻在整个大殿:
“陈公子是我血慕婉的客人,谁想动他,”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慕容盛和夏冷铭,那双总是带着怯懦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便是与我为敌!”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血清秋把玩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里面,有惊讶,有嘲弄,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