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夜来得又快又狠，白日里能烤化铁器的热浪还没散尽，刺骨的寒意已从沙地深处渗出来，像无数根细针钻进骨头缝里。篝火在营地中央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把围坐众人脸上的疲惫纹路拓得愈发清晰，每个人眼窝都泛着青黑，衣袍上的血渍结了痂，硬邦邦地贴在身上。
四海商会的东方海长老刚让护卫重新包扎好断臂，便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杖，走到陈三炮与荒绮烟面前，郑重地抱拳：“陈小兄弟，荒团长，此番救命之恩，东方家没齿难忘。我等需尽快赶往黑风寨据点，向家族禀报巨蜥族异动，就此别过，二位保重！”他的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每说一句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疼得眉头直抽。
陈三炮拱手回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东方海身后那几名侥幸存活的护卫。他们个个带伤，有人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有人手臂以木片固定，唯有站在队尾的那个瘦高个，虽然衣袍破烂，眼神却太过镇定，甚至悄悄往云烟团的帐篷瞥了两眼。他沉声道：“东方长老，荒漠夜里常有沙暴，你们更需小心。”
东方海微微颔首，突然凑近半步，宽大的袍袖挡住火光，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三人听见：“小兄弟，老夫多嘴一句，申屠家藏得深。据商会密报，申屠鹏腰间那枚巨蜥玉佩，能调动西域三支毒蜥卫，绝非寻常盟约。”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拍了拍护卫队长的肩，带领残部牵着仅剩的三匹沙驼，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只有驼铃偶尔传来一两声闷响，旋即被风卷走。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荒绮烟纤细的眉尖蹙成个疙瘩。她解下腰间的长鞭，用鞭梢轻轻敲打着掌心，对围过来的团员们下令：“传令，明日起行程放缓三成。斥候组增加一倍人手，轮换间隔缩到半个时辰，探查范围扩至五十里。遇有异动立刻放焰火，谁敢延误，按军法处置！”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篝火照在她紧抿的唇上，泛着冷硬的光。
“是，团长！”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不敢懈怠。有人转身去检查水囊，有人往篝火里添柴，很快便各自散去安排守夜与休整，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与火舌的吞吐声。
陈三炮没有回帐篷，他踩着发烫的沙砾走到白日激战的地方。月光把沙丘照得像蒙了层白纱，地上的血渍已变成暗褐色，凝固成不规则的斑块。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沾血的沙土，指尖能摸到沙粒间混杂的硬物——是几片墨绿色的鳞片，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倒钩，正是巨蜥族战士身上的铠甲碎片。他稍一用力，鳞片便“咔嚓”碎成粉末，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弥漫开来，混着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闻着格外刺鼻。
“这血迹……太匀了。”陈三炮喃喃自语，指尖碾着沙砾。正常厮杀的血渍该是斑驳的，有喷溅的星点，有拖拽的长痕，可眼前这片血斑却像被人用扫帚扫过似的，顺着一个方向铺开，恰好指向他们明日要去的方向——荒漠中心的断碑谷。
夜深时，大部分团员已沉入梦乡，连守夜的人都靠在帐篷柱上打盹，只有篝火还在固执地燃烧，火星时不时打着旋儿冲上夜空。陈三炮瞥见副团长秦良正接替后半夜的值守，他提着那柄惯用的玄铁剑，步伐沉稳地走向营地东侧的沙丘，身影很快融入黑暗，只有剑柄上的铜环偶尔反射点微光。
陈三炮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荒绮烟的帐篷外，用指尖轻轻叩了叩支撑帐篷的金属杆，发出“笃笃”两声轻响。帐帘几乎立刻就被掀开，荒绮烟探出头来，脸上还带着未卸的警惕，显然也没睡沉。
“借一步说话。”陈三炮朝营地外的沙丘努了努嘴。两人并肩走到背风的沙窝处，这里能看见整个营地的动静，却被沙丘挡着，不怕被人听见。
陈三炮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拉起荒绮烟的手。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握鞭留下的薄茧。他用指腹在她掌心缓缓写下一个字——“秦”。
荒绮烟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猛地抽回手，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声音压得像淬了冰：“证据？”
“今日清晨集结时，我见他靴帮沾着龙涎香碎屑。”陈三炮望着秦良值守的方向，那里只有个模糊的黑影，“那香料是南疆贡品，申屠鹏腰间的香囊就用这个。还有他前日新得的匕首，刀柄镶嵌的暗绿宝石，纹路和巨蜥族的眼珠一模一样，连瞳孔里的螺旋纹都分毫不差。”
荒绮烟沉默着，篝火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过了许久，她突然低下头，用牙齿咬破右手食指，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在沙地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血珠没有渗入沙中，反而像活物般微微滚动，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它绕着两人脚边转了半圈，最终化作个模糊的箭头，颤巍巍地指向东北方，正是秦良此刻值守的方位。箭头边缘的血珠还在轻轻跳动，像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朱雀血契不会错。”荒绮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他跟着我父亲时就在团里，没想到……”
陈三炮顺着箭头望去，营地东侧的黑影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系水囊，可动作慢得反常，更像是在等什么。他低声道：“别声张，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荒绮烟深吸一口气，指尖的血珠已凝固成暗红的小点。她重新握紧长鞭，鞭柄上的兽骨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我去安排暗哨，你盯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篝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去，营地四周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吞噬着零星的光亮。内鬼已现，而这荒漠的夜，显然还藏着更多没揭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