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琪扶着张莉的办公桌边缘，慢慢直起发麻的膝盖，裤腿上沾着的灰尘簌簌落下，在光带里扬起细小的雾。桌下的寒意还没散尽，后背贴着瓷砖的地方依旧冰凉，可胸腔里却像燃着团火，烧得她指尖发烫。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缓解眩晕感。刚才在桌下蜷缩的十分钟，像在冰水里浸了个透，小腿的麻木顺着经脉往上爬，连指尖都有些发僵。但当目光落在那台漆黑的电脑屏幕上时，所有的不适都被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 —— 那是混杂着愤怒、不甘与决心的火焰，在晨光里明明灭灭。
手机支架还稳稳地固定在对面工位上，镜头忠诚地对着电脑屏幕，录像红点在微光中闪烁，像只警惕的眼睛。吴梦琪走过去检查了下角度，塑料支架的卡扣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这是昨晚在便利店临时买的，当时老板娘用重庆话念叨 “小姑娘半夜买这干啥”，她只红着脸说 “急用”。谁能想到，这廉价的塑料玩意儿，此刻正肩负着揭开真相的重任。
深吸一口气，她坐回张莉的椅子上。椅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混杂着栀子花香水的甜腻气息，让她胃里一阵发紧。粉色键盘套皱巴巴地罩在键盘上，几根长发缠在按键缝隙里，吴梦琪嫌恶地别过脸，伸手掀开键盘套 —— 下面的键帽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咖啡渍，像没擦干净的罪证。
手指悬在开机键上顿了顿。刚才张莉离开前，电脑是处于休眠状态的。吴梦琪屏住呼吸，轻轻按下按键。屏幕 “嗡” 地一声亮起，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几秒后，熟悉的桌面背景跳了出来 —— 张莉和王强在枇杷园火锅碰杯的合影，红汤火锅的热气在照片里凝成白雾，两人的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工作杂记” 文件夹就躺在桌面中央，图标是个粉色的笔记本图案。吴梦琪的鼠标指针在上面悬了悬，想起刚才在桌下偷听到的对话 —— 李伟说 “早放‘工作杂记’里加密了”。她咬了咬下唇，双击文件夹，加密提示框弹了出来，光标在输入栏里闪烁，像在挑衅。
“李伟的生日……” 她默念着刚才记在心里的日期，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成，文件夹 “啪” 地一声解锁，里面的文件像被打翻的算盘珠子，密密麻麻铺了一屏幕。吴梦琪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目光飞快扫过文件名：“赵总项目进度表”“竞品价格对比”“聊天记录备份.zip”…… 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压缩包，修改时间显示为上周三 —— 正是她被诬陷的前一天。
双击压缩包的瞬间，她的手指在颤抖。解压进度条缓慢地爬升，每跳动一格，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敲了一锤。终于，文件夹弹开了，里面赫然躺着张莉的微信聊天记录备份，而置顶的对话框，正是 “李伟”。
头像还是那只龇牙笑的卡通狐狸，和李伟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倒是般配。吴梦琪盯着那头像看了几秒，记忆突然涌上来 —— 入职第一天，李伟就是顶着这头像加她微信，发了句 “以后哥罩你，在销售部有事儿找我”。那时她还傻傻地回了个鞠躬的表情，现在想来，那 “罩你” 两个字，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双击对话框，聊天记录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时间线从三个月前一直延伸到昨晚，每一行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莉姐，吴梦琪那个陈总客户快签了，王经理说让我‘帮忙’跟进下。”—— 三个月前的消息带着谄媚的表情，下面是张莉的回复：“找机会把她的客户资料弄过来，就说王经理要‘资源优化’，这招百试百灵。”
吴梦琪的指尖猛地攥紧鼠标，指节泛白。她想起去年冬天，陈总那个项目她跟进了整整半年，光是磁器口的体验站就跑了不下十次，脚底板磨出的水泡破了又好。可就在签约前一周，王强突然在例会上宣布 “资源优化”，把陈总划给了张莉。当时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躲在楼梯间偷偷哭了半小时，现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场早有预谋的掠夺。
继续往下翻，聊天记录越来越刺眼。
“她最近总往磁器口跑，好像在搞什么快消品体验站方案。”—— 两周前的消息，李伟发了个窃笑的表情，“我已经让张莉去借她的笔记本‘参考’了，借口都想好了，就说‘学习下思路’。”
“做得怎么样？能不能直接改改署我的名？” 张莉的消息来得很快。
“放心，她那方案写得细，数据都标好了，改改署名就行。It 部的张哥说能处理访问记录，查不到的。”
吴梦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像被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她点开一个名为 “方案修改记录” 的文档，里面赫然是她熬夜写的磁器口调研数据，只是署名被改成了 “张莉”，连标点符号都没怎么动。那些深夜里亮着的台灯、反复核算的客流数据、被咖啡渍晕染的草稿纸…… 所有的心血，都成了别人邀功请赏的工具。
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动，最近一周的聊天记录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价格文件到手了，我趁她去茶水间的时候，用她电脑传的。” 李伟发了个 oK 手势，“It 部的张哥收了两条烟，保证把访问记录删得干干净净。”
“头像截图 p 好了吗？模糊点，别太清楚，但要能认出是她的微信头像。” 张莉的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放心吧莉姐，专业 p 图，保证看不出破绽！明天开会我第一个发言，就说亲眼看见她跟竞品销售在楼下咖啡厅见面，时间地点都编好了。”
“王经理那边打好招呼了？”
“昨晚陪他喝了三瓶白酒，喝到吐！他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还说等把吴梦琪弄走，赵总这个项目就给我们做。”
“呕 ——” 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吴梦琪捂住嘴冲向垃圾桶，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想起部门大会上，李伟声泪俱下地 “作证”，张莉拿出那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王强拍着桌子怒吼 “销售部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人”…… 原来那场让她百口莫辩的审判，从头到尾都是场精心编排的戏。
她扶着墙壁缓了半天，指尖冰凉。回到电脑前，点开那张被当作 “铁证” 的聊天记录截图 —— 模糊的对话框里，“吴梦琪” 的头像旁边写着 “价格好商量”，字体歪歪扭扭，明显是后期添加上去的。截图下面还有李伟的消息：“莉姐你看这技术咋样？专业吧？保证查不出来。” 张莉回了个红包表情：“干得好，提成下来分你一半。”
最新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半小时前，张莉发给李伟：“明早晨会王经理会宣布处理结果，你准备好补充发言，往狠里说，最好让她直接滚蛋。” 李伟回了个戴着墨镜的熊猫表情包：“收到！保证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吴梦琪的手指在键盘上猛地一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抓起手机支架，调整角度对准屏幕，匀速滑动鼠标，将每一页聊天记录、每一张截图、每一段对话都录下来。手机突然弹出内存不足的提示，她想都没想就删掉了相册里所有的风景照 —— 那些在洪崖洞拍的夜景、在解放碑拍的钟楼、在嘉陵江边拍的日落…… 此刻都比不上这些证据重要。
录到最后一页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角，突然定住了。那里放着个相框，玻璃上积着薄薄的灰，里面是她和张莉刚入职时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穿着崭新的工服，站在公司 logo 墙前笑得灿烂，张莉的马尾辫歪歪扭扭，手臂亲昵地搭在她肩上。
“以后姐罩你！”——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吴梦琪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相框边缘，玻璃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她想起张莉教她用咖啡机时说 “少放糖，苦点醒神”，想起两人加班到深夜分享一碗酸辣粉时说 “重庆姑娘就要吃辣才有力气”，想起她失恋哭鼻子时，张莉递来的纸巾上印着小小的栀子花……
那些温暖的碎片像玻璃碴，混着眼前的真相，扎得她心口鲜血淋漓。
“啪嗒 ——” 相框从指尖滑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玻璃没碎，但照片从相框里滑了出来，背面朝上落在地上。吴梦琪弯腰去捡，手指触到背面的字迹 —— 是张莉娟秀的笔迹：“2020.6.18 入职快乐，一起加油！” 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墨迹已经有些褪色。
2020.6.18…… 这个日期像道闪电劈进脑海。吴梦琪猛地抬头看向电脑，刚才那个需要二次加密的文件还没解开。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屏幕前，在加密提示框里输入 “”—— 张莉的入职工号后八位。
文件 “咔哒” 一声解锁了。里面是份扫描件，纸张边缘有些褶皱，上面是王强潦草的手写笔迹：“张莉全面负责赵总项目，吴梦琪调至仓库管理岗，理由：业绩不达标。”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更深些：“事成之后，张莉提成上浮 15%，李伟 5%。”
最后一句话像把冰锥，狠狠扎进吴梦琪的心脏。她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原来王强不只是纵容，他根本就是这场阴谋的主导者！那个在新人培训上说 “销售要凭真本事吃饭” 的经理，那个拍着她肩膀说 “好好干有前途” 的领导，竟然把职场当成了谋利的赌场，而她，就是那个被随意丢弃的筹码。
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嘉陵江的轮廓在晨雾中清晰起来。货轮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悠长而沉闷，像谁在为这场肮脏的交易叹息。吴梦琪将照片塞回相框，调转方向让背面朝上 —— 有些美好碎了就是碎了，没必要再看。
她拔掉加密 U 盘，塞进帆布包最里层的暗袋，又用橡皮筋缠了三圈。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清除掉所有操作痕迹，关掉显示器，连键盘套都按原来的褶皱摆好 ——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手机录像已经保存完毕，她点开回放，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在晨光里滚动，每一行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吴梦琪看着画面，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却又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张莉的工位在晨光里安静地伏着，桌角的栀子花胸针反射着冷光，粉色键盘套在微光中泛着柔和的色泽，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算计与背叛。可吴梦琪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角落，藏着多少被践踏的真诚与心血。
锁门的 “咔哒” 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吴梦琪攥紧帆布包，里面的 U 盘轻轻硌着心口，重量却比千斤还沉。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金色的晨光，照亮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想起李姐在老茶馆说的 “重庆的坡再陡，也得一步步往上爬”，想起酸辣粉老板说的 “输得起但不能认怂”，想起自己在暴雨中对着千厮门大桥喊的 “我没错”。这些念头像晨光里的暖流，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吴梦琪挺直脊背，朝着消防通道走去。帆布鞋踩在地毯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反击的鼓点。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握着这些浸着血泪的证据，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新人。
晨光穿过楼梯间的窗户，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梦琪迎着光走去，帆布包里的 U 盘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颗埋在灰烬里的火种，只等一阵风来，便能燃起熊熊大火。而她，吴梦琪，这个骨头里藏着火锅热辣的重庆姑娘，已经做好了燎原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