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谈在一种相对融洽，却又各自心怀思量的气氛中画上了句号。李洛霜沉默地履行着她的职责，将凌凡送回了那间设施齐全的套房。
厚重的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窥探。凌凡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笑容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借着窗外模拟系统投来的光线，凝视着镜中那张极其普通、丢进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脸。
“三百年前……”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同样冰凉的镜面，仿佛想透过这层阻碍，触摸到某个被遗忘的真实。“我到底是谁？‘凌凡’这个名字，真的属于我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无法给他任何答案。他只看到一双眼睛，里面盛满了如同浓雾般的迷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却依旧顽强闪烁着的、属于“凌凡”这个名字的坚韧。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那里，皮肤光滑，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看不见的月牙标记所在的位置。
“救世主吗？”他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听起来……可真够累的。”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这短暂得如同偷来的休憩时光，快要结束了。前方的道路，依旧被重重迷雾所笼罩，每一步都可能踏足未知的险境。月之迷宫的下一层，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正在黑暗深处等待着他的再次踏入。
而他这个来自三百年前的“古人”，这个连自身根源都尚未理清的迷途者，却不得不扛起这个时代最沉重、最绝望的希望，继续走下去。
他需要力量，需要了解更多被掩埋的真相。而这一切线索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神秘、诡谲，既带来死亡也带来力量的——月之迷宫。
凌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随之起伏。他眼中残余的迷茫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逐渐被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所取代。
“不管怎样，”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无形中操纵着他命运的存在，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狠劲，“别让我找到是哪个混蛋把我弄到这个操蛋的世界的。不然……我一定会宰了你。”
将凌凡安全送回住所后，李洛霜并未停留，而是立刻转身，再次搭乘那部安静的电梯，返回了位于地下深处的静谧会议室。门内，三位长老仍在原处，如同三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指尖偶尔在光滑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泄露着他们内心远不平静的波澜。
“他接受了，至少表面上是。”李洛霜关上门，隔绝了内外空间，言简意赅地汇报。她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如同标枪般挺直地站在房间中央。
周老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意料之中。这孩子，看似随性不羁，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实则内心有杆秤，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他睿智的目光转向李洛霜，带着探询，“你觉得，他对我们刚才所说的话，信了几分？”
李洛霜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仔细回溯凌凡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气，然后才冷静地分析道：“七分。他相信了我们关于当前末日危机的真实性，也理解并接受了需要他体内那种特殊力量来应对危机的事实。但对于自身被赋予的‘救世主’身份，以及我们推断的、关于他来自三百年前的来历，他仍持怀疑态度。他更倾向于将这一切理解为一种‘被迫卷入’的麻烦，以及基于生存本能和基本道德而产生的‘尽力而为’的责任，而非某种天命所归的使命。”
“足够了。”吴老接口道，声音沉稳，“我们不需要他立刻认同这个身份，那既不现实，也可能适得其反。现阶段，我们只需要他愿意朝着我们指引的方向前进，愿意为了共同的目标去使用他的力量。信任，可以在后续共同的战斗，一步一步、扎实地建立起来。”
郑老用手指关节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眉头微蹙，显示出内心的思虑：“关于他的来历……我们刚才内部的讨论，还是决定维持原议——告知他大致的时间节点，但刻意模糊化具体细节。告诉他我们推断他来自三百年前，但不要强调，我们几乎动用了所有残存的历史数据库，也找不到任何与他‘凌凡’这个名字、乃至可能相符的身份直接相关的、确凿的历史痕迹。”
周老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断，接话道：“是的。在最初制定接触策略时，我们内部确实有过激烈的争论，甚至考虑过为他精心编织一份完整的、细节足以乱真的过去，为他赋予一个在这个时代的、牢固的‘根’，希望能借此迅速增强他的归属感和责任感。但经过反复推演和风险评估后，我们最终放弃了这个看似高效的方案。”
李洛霜目光微动，她立刻明白了长老们更深层的顾虑所在。
吴老看着她，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语气也愈发深沉：“洛霜，你和他一同在月之迷宫深处并肩作战过，近距离观察过他，应该有所察觉。凌凡身上那种影响乃至局部修改规则的能力，其本质和源头，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超凡力量认知体系。他未来的成长路径，他所能达到的高度，很可能不是我们凭借现有知识能够规划、预测甚至想象的。我们现在所熟知修行境界划分，或许仅仅是他起步的基石，而非终点。根据现有情况来推断，他最终可能会走向凝聚神格，执掌权柄的道路。我们……不能排除他未来走上这条‘登神之路’的可能性。”
“对一位潜在的神明撒谎，尤其是在关乎其根本身份和起源的核心层面上，”郑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甚至有一丝敬畏，“是极其愚蠢、且蕴含着毁灭性风险的。当他未来某一天，真正强大到足以洞悉时空的脉络，看清过去的真相时，任何此刻精心编织的谎言都会在瞬间崩塌，届时所产生的反噬力和信任危机，是我们，乃至我们所要守护的整个人类文明，都绝对无法承受的。坦诚，哪怕是不完全的、有所保留的坦诚，是现阶段我们所能采取的最稳妥、也最有可能赢得他长期信任与合作的唯一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