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议事厅。
灯火通明。
曹操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有手指在案几上“哒、哒、哒”的敲着。
下首的郭嘉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吹着热气,他抬眼瞥了主公一下,那眼神里藏只有两个人才懂的心照不宣。
堂下,荀彧、曹仁、贾诩、张辽、徐晃等文武核心,一个个正襟危坐,眉头紧锁。
刚扩了几万新兵,本是天大的喜事。
可转头,听说袁绍已经在纠集大军,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但是这兵多了,兵器却不够。
这事儿就像块大石头,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曹操和郭嘉是刚从林阳那处回来的,连袍子都没换就直接升帐议事。
怀揣着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炼钢神策”,曹老板心里早已是烈火烹油,恨不得立刻派人把那“矮竖炉”在许都城外建起来。
可看着堂下众将谋臣那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曹操把硬生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实在想看看,这过了一天,面对这样的困局,他麾下这些当世人杰,又能想出什么好的对策。
“诸君。”
曹操清了清嗓子,手上动作停下,那“哒哒”的敲击声停了。
“兵甲之事,迫在眉睫。今日召诸君前来,便是要共商对策。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话音刚落,身材魁梧的曹仁便一步跨出,对着曹操,声如洪钟地一拜。
“主公!末将有一计,或可解我军燃眉之急!”
曹操目光一凝,看向自己这位宗族兄弟,微微颔首。
“子孝但讲无妨。”
曹仁直起身,脸上满是恳切:“主公,如今我军缺铁,铸造新的兵甲已是难以为继。但军械之需,刻不容缓!”
“末将以为,与其坐等铁料,不如另辟蹊径!”
他顿了顿,稍微看了下四周,见所有人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没来由多了几分底气。
“其一,可下令于民间,高价回收所有废旧铁器!无论是损坏的农具,还是百姓家中所用,尽数收归官府,回炉重铸,此法比之炼矿,定会快上许多!或可解一时之需!”
“其二,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策!铁既不足,我等何不以铜代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陷入沉思。
在铁器出现之前,用的不就是铜?
见说的话没人反驳,曹仁继续道:“我军府库之中,尚有前番铸币所余之铜。且我军数次大胜后,沿途收缴不少铜器、礼器。末将恳请主公下令,将这些铜料,尽数用于打造兵器!”
“白铜虽不及精铁坚韧,但若铸成戈、矛、箭簇,其锋利亦是不差!总好过让新募的士卒,拿着木棍长矛上阵杀敌!待日后铁料充裕,再行替换不迟!”
曹仁这回一口气说完,厅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不少武将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确实,这是眼下看起来最实际的办法。
铁不够,就用铜顶上,总比没有强。
曹操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微微摇头。
曹仁说的白铜,又叫青金(也就是青铜),是铜和锡混合打造的金属。
子孝此计,看似解了燃眉之急,实则后患无穷。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文臣之首的荀彧。
“文若,你以为如何?”
荀彧自曹仁开口时,便一直微蹙着眉头。
此刻听到主公点名,他缓缓出列,先是对着曹仁微微颔首以示尊重,而后才转向曹操,躬身一拜。
“主公,子孝将军为国分忧之心,彧深感敬佩。”
他先是肯定了曹仁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
“然,彧以为,此法万万不妥!”
“哦?”曹操眉毛一挑,“为何不妥?”
荀彧直起身,缓缓开口,条理清晰至极。
“其一,在兵器之利钝坚脆。”
“白铜之器,看似锋利,实则性脆。用于劈砍,极易断裂。我军将士若持白铜刀剑,与袁军之铁甲、铁兵相击,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合之下,兵刃崩碎,士卒赤手空拳,与待宰羔羊何异?此非爱兵,实乃害兵!”
“戈、矛或可用之,但终究非主战之器。若我军主力兵刃皆换为白铜,则我军战力,非但无增,反会大减!”
此言一出,方才还点头赞同的武将们,顿时哑火了。
荀彧所言,直指要害。
他们光想着有无,却忽略了战场上的生死一瞬。
荀彧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其二,在铜锡之产地。”
“主公明鉴,铸造白铜,需铜与锡。我军所控之兖、豫、司隶等地,铁矿尚丰,铜、锡之矿却极为稀少。天下铜、锡之产,大半出自荆州、扬州、益州等地。如今,皆在刘表、孙权、刘璋之手。”
“若我军大兴白铜之兵,花费甚巨,且一旦战事吃紧,铜料断绝,我军岂非不战自乱?此乃取祸之道,非安国之策。”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让议事厅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在场的都是顶尖的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战略风险。
“其三,”荀彧的声音越发沉重,他看了一眼曹操,目光深远,“在‘良币’之国本。”
“主公以雷霆手段,行‘良币驱逐劣币’之策,方才稳住许都经济,收拢天下钱财之心。这‘许都通宝’的根基,便在于官府掌握了足够的铜料,能取信于民。”
“如今,若将这铸钱之铜,转而铸成兵器。市面上新币供应不足,百姓必会再生疑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义,恐将毁于一旦!届时,劣币必将死灰复燃,我等前番心血,尽付东流!”
“国之大事,兵甲固然重要,然钱法乃国之血脉,民心之所系,亦是根本!岂可为了兵甲之枝节,而动摇钱法之国本?”
一番话,字字珠玑,层层递进。
从兵器性能,到战略资源,再到国家经济。
荀彧将曹仁的提议,驳斥得体无完肤。
感觉荀彧说的实在是有道理,曹仁也不愧为名将,倒也干脆,想了想后低头,抱拳拱手。
“末将......末将思虑不周!主公恕罪!”
“哈哈哈......”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曹操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声在厅中回荡。
他站起来,走到曹仁跟前,亲手把他扶住,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孝何罪之有?你能为军国大事费心竭力,已是忠勇可嘉!有此心,便胜过无数碌碌无为之辈。”
安抚了曹仁,他又看向荀彧,眼中满是赞许。
“文若之言,深谋远虑,直指根本!有你为我镇守后方,料理国政,我方能无后顾之忧啊!”
一番话,既鼓励了献策的曹仁,又褒奖了驳斥的荀彧,尽显一代枭主的掌控力和胸襟。
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曹操身上。
既然曹仁的计策不行,那这死局,又该如何破解?
只见曹操踱步回到主位,脸上那股子愁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抚着胡须,环视众人,缓缓笑道:
“诸君,不必忧虑。”
“兵甲之事,我,已有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