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东,废弃土堡改建的西北大仓已初具雏形,夯土墙加固完毕,屋顶也铺上了新茅草。
乔海阔带着根生整日泡在工地上,监督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旺财则军营、小院两头跑,精心伺候着那十亩希望的幼苗。
乔兰芷与“西北毛源社”的合作也已步入正轨,首批五千斤羊毛正在清点入库。
诸事暂告一段落,难得的清闲午后,乔兰菁只带了紫电,信步走出知府后衙,想去看看这座她已居住数月,却未曾细细品味的边城。
她们没有往商铺林立的繁华主街去,而是不知不觉拐进了城西的巷弄。
这里的景象与城东、城北截然不同。
房屋低矮破败,黄土墙面斑驳剥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与牲畜粪便混杂的气味。
街道狭窄,污水横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子光着脚在泥地里追逐一只瘪气的皮球。
乔兰菁微微蹙眉,放慢了脚步。
紫电警惕地靠近她半步,低声道:“小姐,这边杂乱,不如我们回去吧?”
乔兰菁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巷口一个略显空旷的角落。
那里围着一群人或坐或站,大多是老人、妇孺和半大的孩子,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中间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
车上放着几个硕大的簸箕,盖着发灰的麻布。
“时辰到咯!”老汉吆喝一声,掀开麻布,露出堆得冒尖的黑褐色窝窝头,那是掺杂了大量麸皮甚至草根的黑面馒头,粗糙得剌嗓子,却是这些贫苦人家赖以活命的口粮。
几乎在麻布掀开的瞬间,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骚动起来。
“给我!先给我!”
“王老汉,俺家娃两天没吃顿饱的了!”
“挤什么挤!排队!”
声音嘈杂,带着绝望的急切。
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伸出一只只枯瘦的手,手里紧紧攥着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或是几捆干柴,一小袋不知名的野菜,试图换取那能维系生存的黑面馒头。
一个瘦小的男孩被人群挤倒在地,手里的两文钱不知滚落何处,他顾不上哭,慌忙在地上摸索。
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举着半篮蔫黄的野菜,几乎要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推车的老汉显然见惯了这场面,一边大声维持着秩序,一边快速收钱收物,分发着窝窝头。
拿到的人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脸上露出满足又辛酸的神情。
乔兰菁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
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具冲击力。
她来自物质极大丰富的现代,穿越后虽知民间疾苦,但多是听闻,或是乔家村那种虽不富裕却尚能温饱的环境。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人为了一口最低劣的食物,可以拼抢到何种地步。
凉州,边陲重镇,不仅有商贾往来的繁华,军营操练的肃杀,更有这阳光似乎都难以照及的贫瘠角落。
为了一个黑面馒头……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又想起军营里那些可能还饿着肚子的将士……
“小姐……”紫电担忧地唤了她一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两个衣着光鲜、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子,投来或好奇、或麻木、或隐含敌意的目光。
乔兰菁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离开了这片充斥着生存挣扎的角落。
回衙的路上,她异常沉默。
紫电跟在她身后,也不敢多言。
直到看见知府后衙那气派的门楣,乔兰菁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城西的方向,目光变得坚定而深邃。
“紫电。”
“奴婢在。”
“凉州的水,果然很深。”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丫鬟说,“不仅深在官场,深在商界,更深在这寻常巷陌,百姓的饭碗里。”
她之前所思所虑,多是家族产业、朝廷大局、军队粮草。
而今日所见,让她明白,欲真正在西北立足,除了上层的博弈,更需夯实底层的根基。
让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能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或许,才是“玖行”和她乔兰菁,在此地最大的价值和责任。
土豆和红薯,或许不仅能填饱将士的肚子,也能让这些为了一个黑面馒头而抢夺的人,看到一丝饱暖的希望。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