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雷霆般的咆哮,瞬间让山神庙里沸腾的空气凝固。
葛老铁浑身一个激灵,脸上那股子狂喜和骄傲,顷刻间变成了愕然与慌乱。
他丢下手里的活计,连手都来不及擦,三步并作两步就朝庙门口冲去。
“团……团长?您怎么来了!”
周墨也停下了手中精细的组装活,眉头微微一挑。
他顺着声音望向门口,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像一堵墙般堵住了整个庙门,将午后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皮肤是那种被硝烟和烈日反复熏烤过的古铜色。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大喇喇地敞着,露出结实的锁骨。
腰间那把二十响驳壳枪的木制枪柄,已经被汗水和手油浸润得如同包浆,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他一步跨进门槛,走路时脚跟砸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那不是脚步声,是战鼓。
厂房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死寂一片。
几个年轻的战士甚至下意识地绷直身体。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精悍的警卫员,手始终按在腰间,那眼神像狼一样四下里逡巡。
周墨的瞳孔,微微一缩。
李云龙!
虽然比后世影像里年轻许多,脸上还没那么多沧桑的褶子。
但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见了阎王爷都敢薅他胡子的混不吝气质,化成灰他都认得!
“老子再不来,你葛老铁是不是要把新一团的家底都败光,然后把这破庙点了,自个儿上天当财神爷去?”
李云龙一进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就四下里扫视。
嘴里更是嚷嚷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可这一扫,他脸上的不耐烦,就慢慢变成了惊疑。
然后是浓重的好奇。
这……
这他娘的还是那个除了打铁声就是骂娘声,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的破烂修理厂?
地上,过去随处可见的废铜烂铁、破枪烂炮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码放得跟豆腐块似的铁料、木料,还有一排排黑乎乎的,他叫不上名来的沙土疙瘩。
墙边,那面斑驳的土墙被刷上一层白灰,上面用木炭画满各种鬼画符似的图纸,线条笔直,圈圈圆圆。
透着一股他看不懂但觉着很厉害的精细劲儿。
而厂房正中央,更是矗立着一个他闻所未闻的钢铁巨兽!
一个三米多高的巨大木轮子,用牛皮带连着一堆复杂的铁疙瘩。
几个光膀子的汉子正拿着油布,满脸虔诚地擦拭着上面的每一颗螺丝,那眼神,比看自家婆娘还亲。
整个厂房,虽然依旧简陋,却不再是过去的杂乱无章。
整个厂房,依旧简陋,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梳理过,杂乱被秩序取代,懒散被一种狂热的干劲所吞噬。
“他娘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云龙嘟囔了一句,他感觉自己像是走错了门,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
葛老铁已经小跑着迎了上去,一张老脸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邀功。
“团长,您看,俺们这厂子,现在不一样了吧!”
“是不一样了,快赶上小鬼子的兵站了。”
李云龙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目光一转,终于落在周墨,以及他面前桌子上那颗造型狰狞的手榴弹上。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这就是你在报告里跟老子吹的,一颗就能报销鬼子一个机枪组的宝贝疙瘩?”
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无视了旁边的周墨,蒲扇般的大手伸过去,一把就将那颗手榴弹抄在手里。
入手一沉,分量十足。
布满深刻凹槽的铸铁弹头,配上打磨光滑的木柄,这手感……
确实不赖。
可李云龙是谁?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经他手扔出去的铁疙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他掂了掂,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撇嘴。
“葛老铁,你他娘的读了几天书,认识几个字,就让个毛头小子给忽悠瘸了?”
他把手榴弹往桌上重重一顿,“咚”的一声闷响。
“这玩意儿,看着是比咱们那听个响的‘边区造’规整,可扒了这层壳,不还是个铁疙瘩加木头把子?”
“你别告诉老子,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出来的好钢,就为了给这玩意儿做个壳?”
他一转头,终于正眼看向周墨。
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皱得更紧。
白净,瘦高,身上有股子他说不出的书卷气,不像个兵,倒像个教书先生。
这模样,别说上战场拼刺刀,就是扛袋粮食都得喘三喘。
“你就是那个在报告里画王八,说三天能炼出钢的学生兵?”
李云龙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老狼审视小白兔的玩味和怀疑。
“报告团长,我是周墨。”
周墨平静地回答,不卑不亢。
“周顾问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兵!”
葛老铁一看团长这表情,就知道他没把周墨放在眼里,顿时急了,赶紧凑上来,唾沫横飞地吹嘘。
“团长,您是没瞧见!咱们这厂子能有今天,全靠周顾问!那炼钢的场面,就跟天上的神仙斗法一样!还有这台机器!”
他一指那台巨大的车床,满脸红光,声音都在发颤。
“这叫车床!周顾问画的图,带着俺们亲手造出来的!削铁疙瘩就跟削萝卜一样!“
”您手里这颗手榴弹,从里到外,都是用它做出来的!”
“哦?”
李云龙的眉毛扬了扬,他再次拿起那颗手榴弹,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科学。
但他信奉一个道理——光说不练假把式。
“吹得天花乱坠,不如拉出来遛遛。”
他把手榴弹在手里抛了抛,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墨。
“小子,老子问你,你这宝贝疙瘩,跟咱们的‘边区造’比,到底强在哪儿?”
“强在三点。”
周墨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冷静。
“第一,威力。它爆炸后,能产生超过四百块有效破片,十米之内,人畜不留。”
“第二,可靠。拉环到爆炸,稳定在三秒半左右。拉了环,阎王爷来了都收不回。”
“第三,射程。一个训练过的新兵,能轻松扔出四十米。”
周墨每说一点,李云龙的眼皮就跳一下。
四百块破片?
三秒半准时炸?
还能扔四十米?
这小子是在说书吗?
他手里的“边区造”,扔出去能炸成八块就算祖坟冒青烟。
至于时间,那就更没谱,有时候扔出去半天没动静,战士冲上去,它“轰”的一声,把自己人给报销。
李云龙的脸上,怀疑的神色更浓。
他觉得这小子在吹牛,而且是在拿他李云龙当傻子吹。
“小子,你胆子不小啊。”
李云龙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
“敢在老子面前说这话,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
周墨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所以我建议,用事实说话。”
“好!有种!”
李云龙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欣赏和期待。
“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有种的!怎么用事实说话?拉一个,听听响?”
他作势就要去拉那颗手榴弹的拉环。
“别!”
葛老铁和张小山他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声惊呼。
我的亲娘嘞!
这可是他们费尽心血做出来的第一颗成品!
就这么听个响?
而且在这厂房里拉?
那不得把所有人都送上西天!
周墨却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团长,在这里试,太浪费了。”
“哦?那你的意思?”
李云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搞一次真正的实战测试。”
周墨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理性的光芒。
“给我一块空地,一个模拟的鬼子机枪工事,如果可以,再来几块缴获的鬼子钢板。”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自信。
“我要让您亲眼看看,这颗手榴弹,是怎么把鬼子的乌龟壳,撕成碎片的。”
李云龙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平静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这小子,不是在吹牛。
他是在下战书!
向他李云龙,向整个根据地落后的军工,向小鬼子的王八壳子,下战书!
李云龙那颗好斗的心,瞬间就被点燃。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
他一把抓住周墨的肩膀,那力道,捏得周墨骨头都在响。
“好!好小子!”
他双目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咧开大嘴,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
“老子就陪你玩一把大的!”
“警卫员!”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的人吼道。
“去!把炮连王承柱给老子叫来!让他带上全连的弟兄,把后山那个山坳给老子清出来!”
“再去仓库,把缴获鬼子的那几块炮楼钢板,都给老子扛过来!”
他转回头,死死盯着周墨,那眼神,像是要活吞了他。
“小子,老子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神,老子把这修理厂的厂长给你当!”
“可你要是敢拿老子开涮……”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所有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