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御书房内。
淳于宏斜倚在软榻上,面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虽比之前毒发时好了许多,但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回想起昨日御书房内,皇后那超乎寻常的维护,心头疑云如浓雾般弥漫不开。
“高德。”他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沉声唤道。
面容精干的老太监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老奴在。”
“你说…皇后为何会对一个民间女子如此在意?”淳于宏浑浊的眼珠转向高德,锐利不减分毫,“昨日在御书房,她竟不惜装晕也要维护那个涅珈。这绝非她平日性情。”
高德躬身,低眉顺眼地回道:“陛下圣鉴。老奴也觉万分蹊跷。皇后娘娘多年来对明珠公主都颇为疏淡,如今却对一个来历不明的涅珈仙子如此回护,实在不合常理。”
淳于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回忆起涅珈的样子,挣扎着坐直了些:“去查!仔细查查涅珈与皇后之间,过去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另外…”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决,“你亲自去一趟祖庙,将皇室秘藏的那块验血石取来。”
高德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声音愈发谨慎:“陛下是要…?”
“朕要亲自验一验,这个涅珈,还有明珠…”淳于宏冷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沿,“明珠那丫头,朕越看越觉得她与秦向天相像,像得…让人心生疑虑。朕这身子,却总不见真正爽利,怕是有人不想让朕好得太快。”
他话语中透出的寒意,让高德头皮发麻,这宫廷之中的暗流,已愈发汹涌。
同一时刻,太子东宫。
明珠公主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步履轻盈地走进书房,脸上带着精心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柔顺。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裳,弱化了她的那份明艳,试图更贴近皇后偏好的清冷风格。
“皇兄。”她轻声细语,如同受惊的小鹿,“听闻你近日为政务操劳,妹妹特意炖了参汤,望皇兄保重身体…”
淳于景轩头也不抬,朱笔在奏折上划过,留下凌厉的批注:“不需要,退下吧。” 语气淡漠,不带丝毫温度。想起今日母后与他说见到了姐姐,说是暂时还不能与他们相认。如今看到这个野种,淳于景轩只想无视她。
明珠咬了咬唇,强忍着那份被忽视的难堪,又走近几步:“皇兄,那个涅珈…她昨日在御书房顶撞父皇,皇后娘娘还那般维护她。妹妹实在是担心…”
“担心什么?”淳于景轩终于抬起头,阴郁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明珠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心脏骤缩。
“担心…担心她会对皇兄不利,她来历不明,又如此得皇后娘娘青眼…”明珠怯生生地补充,试图激起太子对涅珈的敌意。
淳于景轩放下朱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站起身,步步逼近:“孤倒是觉得,该担心的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都能让母后如此维护,而你…比起其他的公主,在母后眼中,却似乎连让她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利剑,精准地刺穿了明珠最敏感的心事。她脸色瞬间煞白,血色尽褪,连指尖都开始发冷。“皇兄何出此言?妹妹…妹妹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妹妹?”淳于景轩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充满了讥讽,“你这是要给本宫奉绿茶了?果然,你们柳家人都一个样,你和你那个母妃一样最擅长的就是这套装模作样的把戏。回去告诉如贵妃,少在孤面前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孤的东宫,不是你们母女能插手的地方!”
“皇兄你…皇后娘娘给我母妃送去有毒的安胎药,致我母妃雪崩而亡,还有我那妹妹…我都没怪皇后娘娘,缘何她还…”
“你听何人所说?可有证据?母后已贵为皇后,且有皇祖父留下的不可废后的圣旨,且当时肚子里已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可以说中宫的地位稳若磐石,她又何必徒增杀孽?”
“是啊?还有何必要害她母妃?”明珠如遭雷击,踉跄着退出书房,强忍的泪水在转身的瞬间夺眶而出。
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太子那句“连让她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她体内隐隐作痛、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压制的那份毒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无尽的恐慌与怨毒——难道…自己的身世,自己母妃的死真的都有问题?否则为何皇后待她比其他公主还差,奶娘说有几次发现皇后娘娘看她的眼神十分怨毒。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皇最近看她的眼神也日渐复杂?
另一边,翰林院内。
秦墨言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前朝典籍,耳边飘来几位同僚压低声音的议论,内容正是昨日御书房的风波。
“听说那位涅珈仙子不仅医术通神,于兵事一道也见解非凡,昨日面圣,竟敢直面圣颜而不改色,据理力争…”
“更奇的是,皇后娘娘竟那般维护她,甚至不惜…啧啧,真是前所未见。”
秦墨言手中的书卷微微一滞,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落霞谷外,那道素衣白裳、于千军万马前依然沉静从容的身影。那一刻的风华,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让他第一次对奉命潜伏的西凤,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眷恋。
“秦兄似有心事?莫非也见过那位仙子?”一位同僚见他出神,好奇探问。
秦墨言收敛心神,淡淡一笑,掩去眼底的复杂:“有过一面之缘。” 岂止一面之缘?那惊鸿一瞥,便已是一眼万年。可正是这份悸动,让他在得知北幽欲在边关对涅珈不利时,因一时嫉妒与情报误判,传递了错误的消息,险些让她身受重创。每每思及此,悔恨便如毒虫啃噬他的心。他背叛了北幽,更差点害了自己倾慕之人。
“我要留下,”他望着窗外宫墙的一角天空,无声地自语,眼神逐渐坚定,“留在西凤。不再是为了北幽的使命,而是为了…赎罪,也为了她想要守护的这片土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可是可能吗?我从小命便不由我。” 秦墨言痛苦地闭上双眼。
东溟国,天启城皇宫。
沧溟煦刚处理完政务,正准备更衣就寝,忽然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敲打着他的心弦。
“煦儿!”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美妇人快步走进,身后跟着一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那美妇人便是洛倾城,她的脸上带着焦急和关切,眼神中透着对儿子的疼爱。
“父王?母后?你们怎么回来了?”沧溟煦惊讶地看着本该在云游的东溟帝后,眼中充满了疑惑。
洛倾城快步上前,拉着儿子上下打量,那温柔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庞,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听说你为了救那个西凤的姑娘受伤了?伤在哪里?快让母后看看!”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担忧,那焦急的神情让人心疼。
沧溟煦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宠溺:“只是小伤,早就好了。母后不必如此担心。”
“小伤?”沧溟宇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羽传来的密报可不是这么说的。中了北幽的玄幽掌,还敢说是小伤?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洛倾城瞪了丈夫一眼,转而关切地问:“那个姑娘...就是你在凤栖山的小师侄?听说她为了救你,不惜用自己的血为你解毒?”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和期待,仿佛在探寻一个神秘的故事。
沧溟煦耳根微红,那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如同染上了一层红晕:“母后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知道吗?”洛倾城眼睛发亮,那眼神中透着兴奋和喜悦,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快跟母后说说,那姑娘品性如何?长相如何?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她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让沧溟煦有些招架不住。
沧溟宇轻咳一声,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注意仪态。”
“仪态什么仪态!”洛倾城不满道,“我儿子好不容易开窍了,我这个做娘的问几句怎么了?你就别在这里扫兴了。”
沧溟煦看着难得失态的父母,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将涅珈的事娓娓道来,从凤栖山初识,到边关并肩作战,再到幽冥谷相救。他的眼神中透着温柔和怀念,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与她共度的时光。 “...她就是这般,看着清冷,实则比谁都重情义。在战场上,她为了保护百姓,不惜与敌人拼命。在幽冥谷,她为了救我,用自己的血为我解毒,毫无怨言。”沧溟煦说到最后,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柔,那温柔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又迷人。 洛倾城听得入神,忽然一拍手:“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煦儿,要不要母后帮你提亲?”她的眼神中透着期待,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儿子成婚的场景,甚至想看到他们以后给她生的小孙孙。
“母后!”沧溟煦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羞涩,“现在还不是时候。西凤局势复杂,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耽误了她。”
沧溟宇颔首,那眼神中透着赞许:“煦儿说得对。不过...”他眼中闪过锐光,那光芒如同利剑一般,“若是需要,东溟的镇海卫随时可以出动。我们东溟的儿郎,绝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委屈。”
“还有龙瀚的水师和凤翼的玄甲骑。”洛倾城补充道,“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未来儿媳妇,看我不让他们好看!我洛倾城的儿媳妇,谁也别想动一根汗毛。”
沧溟煦看着跃跃欲试的父母,哭笑不得。这就是他那位以铁血着称的父王和以睿智闻名的母后?在他们面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被父母呵护在掌心的孩子。
西凤,涅珈暂居的别院。
涅珈正在研读《太素九针》,那专注的神情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她的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那动作优雅而又从容。忽然,她心有所感,抬头望向窗外,那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主子,怎么了?”青鸾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如同春风一般,温柔而又细腻。 涅珈微微蹙眉,那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遇到了风雨。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和忧虑。
璃吻从她袖中钻出,那小小的身体传递来不安的意念。它扭动着身体,仿佛在提醒涅珈危险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白鹤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一片洁白的云朵,飘落在涅珈面前。
“主子,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派人去了祖庙。”它的声音清脆而又悦耳。
“祖庙?”涅珈眼神一凝,那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寒夜中的星辰。
“看来,他是起了疑心。他想要用验血石来查明我的身份,这倒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他恐怕要失望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透着自信和从容。
玄雀也匆匆进来,带来一阵微风。“主子,如贵妃那边有动静。明珠公主今日去了东宫,似乎吃了闭门羹。看来,明珠公主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这对我们来说,既是机会,也是挑战。”
涅珈放下书卷,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让他们猜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
她望向东方的天空,那里是东溟的方向,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和思念。
“主子是在担心东溟陛下?”青鸾会意,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
涅珈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担忧却泄露了她的心事。那日分别时,他伤势未愈,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一只海东青穿过夜色,稳稳地落在窗台上。它那矫健的身姿如同一位勇士,带着重要的消息而来。
涅珈取下它脚上的玉筒,展开一看,竟是沧溟煦的亲笔信。
信中除了诉说近况,还特意提到:“...父母已回宫,母后听闻你的事,很是欢喜,直说要见见这位让她儿子开窍的姑娘...”
涅珈看着信,脸上不自觉泛起红晕,那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如同桃花一般娇艳。“这个煦尘哥哥,怎么什么都说...”她轻声嘀咕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羞涩和甜蜜。
璃吻在她腕间轻轻扭动,传递来促狭的意念。它仿佛在嘲笑涅珈的羞涩,让涅珈的脸更红了。
她轻咳一声,强作镇定:“看来,东溟那边暂时是不用担心了。有帝后护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她要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皇帝起疑,明珠生变,朝中暗流涌动...这场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璃吻,眼神渐冷,那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寒夜中的利刃。
“既然他们要玩,那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我涅珈可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谁要是敢动我的人,破坏我的计划,我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她的声音坚定而又决绝,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她的决心。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她如同一位女王,掌控着一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