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虚无、不断下坠的绝望之感。这一次的黑暗,带着一种沉滞的温暖,仿佛浸泡在粘稠的温水里,意识懒洋洋地漂浮着,不愿醒来。
司马靖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沉重的眼皮几经努力,终于掀开了一道缝隙。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立刻又闭了眼,好一会儿,才再次尝试。
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但厚实的石质屋顶,以及镶嵌其中、散发着恒定热量的暖阳石。不是幽冥教地牢那幽绿的磷火,也不是龙脉深处那暗金的光芒。
这里是……雪狼堡?那个他们出发前往冰原前的落脚点?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电流,激活了他近乎停滞的思维。随之而来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如同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尤其是头颅,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炭块,灼痛、沉重、混乱。
他试图转动一下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扯起全身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呻吟。
“司马兄!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司徒烈那张带着风霜和担忧的脸庞凑到了他的视线中。
“司……徒……”司马靖星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看着司徒烈,眼神有些茫然,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散落一地,无法拼凑。他只记得最后……是那道吞噬一切的黑色巨网,和……和……
老吴!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悸动!
他猛地想要坐起,想去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这个剧烈的动作瞬间引爆了全身的伤势,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别动!你现在不能动!”司徒烈急忙按住他,声音急切,“你伤得太重了!魂魄刚刚稳定,绝对不能激动!”
魂魄?稳定?
司马靖星急促地喘息着,赤金(蓝)色的眼眸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他死死抓住司徒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破碎不堪:“老吴……吴枫辰……他……”
“他在!他没事!就在旁边!”司徒烈连忙指向外侧的床榻。
司马靖星艰难地偏过头,目光越过司徒烈,终于看到了外侧床榻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吴枫辰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同样的皮褥,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比他自己好不了多少。但……他还在呼吸,胸膛有着微弱的起伏。
他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庆幸、后怕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司马靖星一直紧绷的心防。那在幽冥地牢中的绝望,在龙脉祭坛上的决绝,看着对方意识被吞噬的心痛,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此强烈,如此汹涌,几乎要将他这刚刚修复、脆弱不堪的灵魂再次冲散。
他死死盯着吴枫辰苍白安静的睡颜,一种名为“安心”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潮水,悄然漫过痛苦的堤岸。
太好了……
他还活着……
就在这“安心”与“庆幸”的情绪攀升到顶点的刹那——
“呃——!”
外侧床榻上,一直昏迷的吴枫辰,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睫痛苦地颤抖,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马靖星和司徒烈都愣住了。
“吴兄?!”司徒烈惊疑不定,以为吴枫辰的伤势恶化,正要上前查看。
然而,司马靖星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吴枫辰发出痛哼的同一时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尖锐、冰冷、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心口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痛楚并非源于他自身的伤势,而是……一种外来的、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同步感受!
“嗬……”司马靖星猛地弓起了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刚刚消退下去的冷汗再次密密麻麻地渗出!他捂住胸口,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的、带着痛楚的喘息!
“司马兄!你怎么了?!”司徒烈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灵力探入,却发现司马靖星的身体状况虽然糟糕,但并未出现足以引发如此剧烈痛苦的新伤!
难道是魂魄不稳?
而就在这时,外侧床榻上,吴枫辰的抽搐和闷哼渐渐平息了下去,他紧攥胸口的手无力地松开,眉头依旧紧锁,仿佛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耗尽了了他最后的气力,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马靖星心口那阵尖锐的、冰冷的噬心之痛,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来得突然,去得也诡异。
只剩下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痛感,和一片冰冷的空虚。
司马靖星瘫软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赤金(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隐隐的、不敢置信的恐惧。
他看了看自己依旧残留着痛感余韵的心口,又猛地看向外侧床榻上再次恢复平静、却明显因刚才的痛苦而气息更加微弱的吴枫辰。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诅咒,浮现在他脑海——
同心咒!
司徒烈之前简略提及的,那以噬心之痛为代价的禁术!
他刚才……因为看到老吴还活着,因为那股汹涌的庆幸与安心……动了情?
所以……老吴替他承受了那噬心之痛?!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司马靖星的心脏,比刚才那同步的剧痛更加让他窒息!
他看着吴枫辰那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想到对方因为自己一丝情绪的波动,就要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一种巨大的愧疚和一种尖锐的、仿佛背叛了对方牺牲的负罪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灵魂。
他不能再……不能再有任何“情”了。
任何对老吴的关心、担忧、庆幸……都可能成为刺向对方的利刃!
司马靖星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吴枫辰,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波动,都死死地、用力地压向心底最深处,试图在那里筑起一道冰冷的、密不透风的堤坝。
石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错。
一个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强自的压抑。
一个带着沉疴难起的虚弱与无声的承受。
同心锁,已然扣紧。
而这噬心之痛,仅仅是……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