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去拨通那个号码，也没有起身去见任何一个人。
最后的告别，需要最深的虔诚。
而在那之前，他要先与自己告别。
嗡——
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入深邃的漩涡。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不是宏伟的酆都鬼城，不是熟悉的现代公寓。
而是一间破败、狭窄、充满了泡面与潮湿霉味的出租屋。
这是他重生的起点。
也是他两世人生的分界线。
程晋平静地环顾四周。墙皮剥落，电线杂乱，桌上还放着那台改变了他一切的二手手机。
他像一个闯入自己记忆的幽灵，以一个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的人生画卷在眼前飞速展开。
画面扭曲，光影流转。
前世的记忆碎片呼啸而来。
商业帝国的辉煌，众星捧月的尊荣，以及……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
曾经最信任的兄弟，在他背后捅下最狠的刀子。
曾经深爱的女人，用最恶毒的笑容，将他推入深渊。
一张张狰狞、贪婪、得意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每一个都曾是他午夜梦回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敌。
然而此刻，当这些面孔再次浮现，程晋的心湖却一片平静，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老旧电影。
“原来，你们在我心里，已经这么模糊了。”
程晋的意识体发出一声轻叹。
“也好，我该记住的，不是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代表着仇恨与不甘的画面轰然破碎，化为漫天黑色的粉尘。
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明亮的光。
光芒之中，新的画卷徐徐展开。
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接到地府订单时的手足无措。
看到了在恐怖病院里，与林婉背靠背，面对狰狞鬼影时的紧张与信赖。
看到了自己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溺死鬼，纵身跃入冰冷河水的决然。
看到了十殿阎罗为他齐齐躬身行礼的震撼场面。
看到了崔判官、钟馗、黑白无常……一张张或严肃、或豪迈、或调侃的面孔，都带着独属于伙伴的温度。
画面流转得越来越快。
与妖族的对峙，与天庭的博弈，每一次的死里逃生，每一次的并肩作战。
他守护着这座城市，守护着身边的朋友，也守护着阴阳两界的秩序。
不知从何时起，那份滔天的恨意，早已被这些沉甸甸的责任与守护的温情所取代。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复仇的孤魂，而是连接三界的枢纽，是无数人在危难时会下意识呼喊的名字。
出租屋的场景悄然隐去，程晋发现自己正漂浮于一片无垠的星空之中。
他的前方，一本古朴厚重的青铜之书无声地悬浮着，缓缓翻开。
正是【因果倒转之书】。
书页之上，没有繁复的图文，只有一行行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法则文字，仿佛宇宙最根本的律条。
程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文字，最终，定格在了最下方那一行猩红如血的代价条款上。
那行字，仿佛是用世间最极致的残酷所铸就。
“确认执行？代价：因果链断裂，存在性彻底抹除，三界之内，过往、现在、未来，再无‘程晋’。”
没有轮回，没有转世。
不是死亡，而是从未存在过。
所有记得他的人，都会忘记他。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都会被篡改。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将被彻底 ??? ???。
他将像一滴从未落入时间长河的水珠，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最终极的牺牲。
书页的末端，一个由光芒构成的选项正在微微闪烁。
程晋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悲壮，没有不舍，只有如释重负的坦然与坚定。
他已经确认了自己为何而战。
他已经确认了自己守护的价值。
这就够了。
他缓缓伸出手指，没有丝毫的颤抖，也没有半分的犹豫。
指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轻轻点在了那闪烁的光芒之上。
“我，确认。”
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整本【因果倒转之书】猛地爆发出万丈金光！
那冰冷残酷的法则文字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八个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大道回响的金色古字，烙印在程晋的意识深处。
“功过由人，我道不孤。”
下一秒，青铜古书轰然解体，化作亿万光点，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尽数融入程晋的意识体中。
契约，成立。
道心，圆满。
……
现实世界。
程晋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澈，都要坚定，在那份深邃的沉静之下，还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暖意。
他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和那个即将“不存在”的自己，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现在，轮到他们了。
程晋拿起桌上的【幽冥智能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平静的面庞。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划过通讯录，在一个名字上停下。
然后，按下了拨通键。
“嘟……嘟……”
电话的连接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