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海啸尚未平息,更强大的力量便已介入。报道发布后的第七十二小时,仿佛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改写了这场博弈的格局。交通运输部联合市场监管总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多个部委,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和强硬姿态,宣布正式约谈“松鼠快车”等主要网约车平台企业主要负责人。官方通报措辞严厉,直指平台在“算法规则不透明、抽成机制不合理、劳动者权益保障不到位”等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并明确表示将“立即着手制定关于算法推荐、新业态劳动者权益保障的指导意见”,标志着对平台经济无序扩张的监管铁拳,终于重重落下。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监管压力和国家意志,“松鼠快车”平台那短暂的、被视为负隅顽抗的沉默被瞬间打破。约谈次日,其官方平台便发布了一份长达数千字的《致广大用户和司机师傅的一封信》,一改过往的傲慢与辩解姿态,语气谦卑,内容具体。信中不仅对报道中揭示的问题表示“深刻反思和诚恳道歉”,更罕见地公布了详细的整改时间表:承诺在一个月内向社会公示优化后的派单算法核心逻辑原则,确保“更加公平、透明,避免隐性歧视”;设定抽成比例公示机制并探索“抽成上限”管理;建立更加人性化、容错率更高的服务分评价与申诉机制;并明确提出将试点“司机疲劳驾驶主动干预和强制休息制度”。
改变,并非只停留在纸面上。几乎在公告发布的同时,许多正在跑活的司机便从细微处感受到了不同。
林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他点开,是之前卧底时在充电站结识的司机老周发来的语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轻微的电台声:
“林记者!林记者你看到了吗?!”老周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平台刚才给我推送通知了!说优化了派单,我那该死的服务分好像也被重新校准了!刚才连着接了俩还算不错的单子!这……这真是托了你们的福啊!”
紧接着,陆辰也兴奋地指着电脑屏幕:“青哥!快看司机论坛和群聊!炸锅了!好多司机都在说派单好像合理了点,那个‘幽灵单’(指抢到即消失的bug订单)也少了!”
李锐也在视频连线那头补充道:“我监测到他们的部分ApI接口返回数据格式变了,增加了透明度字段,虽然核心算法还是黑箱,但这确实是个积极的信号。”
看着这些来自一线最真实的反馈,林青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依旧繁忙却仿佛透出些不同气息的城市街景,心中百感交集。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沉静而浩大的欣慰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心田。他清楚地知道,这绝非他林青一个人的胜利,甚至不完全是“曙光”团队的胜利。这是无数个像老周一样默默承受的司机,用他们的忍耐和勇气铺垫了基石;是陈奕成在关键时刻跨越偏见的援手;是苏芮在另一条战线上的精准助攻;是李锐不眠不休的技术攻坚;是陆辰细致入微的辅助;更是千千万万被真相触动的普通网友,用他们的关注和声音,共同汇聚成了这股足以推动改变的磅礴力量。
他与那个冰冷、强大而看似无懈可击的“算法系统”的第一次正面较量,只能算是一场“险胜”。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逼停了它的野蛮生长,为无数被困在其中的个体,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迈向更公平规则的可能性。这,或许就是调查记者这份职业,在当下这个时代,所能企及的最高荣誉与最大价值——不是简单的惩恶,而是推动善治与进步。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与苏芮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她送来U盘那天的简短交流。屏幕上光标闪烁,他内心挣扎。这次巨大的阶段性胜利,她无疑是重要的功臣之一。他想和她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想感谢她,更想……借着这个由头,打破那层自她离开后便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他知道裂痕仍在,理念之争并未消失,但共同奋斗的经历和此刻共同见证的成果,是否能为他们提供一个重新审视彼此、尝试弥合分歧的契机?
他犹豫着,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数次,最终只是将官方通报和“松鼠快车”道歉公告的链接转发了过去,附加了一句简短到近乎克制的话:
“看到了吗?我们推动的改变,开始了。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信息发送成功。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内心却无法再恢复平静。
这条看似寻常的讯息,会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怎样的涟漪?
这会不会成为他们之间,一次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