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青的认知里,李锐几乎是与“技术无所不能”划等号的。无论是揪出隐藏的水军,还是破解图像细节的密码,这个顶着一头乱发的技术宅总能用代码创造出奇迹。然而,当李锐的指尖面对“松鼠快车”平台时,奇迹第一次没有发生。
林青意识到,他们正面对着一类前所未有的对手:他们不像街头骗子那样面目可憎,也不像腐败官员那样权谋阴暗,他们穿着科技与创新的光鲜外衣,掌握着庞大的资本和最前沿的技术。他们未必主观作恶,但其构建的系统一旦偏离公平的轨道,所带来的压迫感与伤害范围,却远超传统意义上的“坏人”,而且因其技术的复杂性和法律的擦边球,变得极难追溯和撼动。
李锐的工作室像刚刚被炮轰过一样,简直无处下脚,办公桌上更是犹如垃圾场。刚进门,一股奇怪的混合气味往林青鼻子里钻:几张拼接的长桌上,各种型号的电脑主机屏幕闪烁着幽光,缠绕的数据线如同纠缠的藤蔓,几个吃剩的披萨盒和空能量饮料罐堆在角落,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倦怠与亢奋的奇特气味。而风暴中心的李锐本人,正瘫坐在他的人体工学椅上,头发比平时更乱,像被雷劈过的鸟窝,眼圈乌黑,脸上写满了三天鏖战后的疲惫与罕见的……颓丧。
林青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心微微一沉。
“怎么样?”林青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
李锐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妈的,踢到铁板了。”
他指着其中一块屏幕上不断滚动的错误日志和警告信息,开始了他的叙述:
“第一次,我用了常规的爬虫,想着先摸摸底。”李锐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结果刚靠近,就被他们的反爬虫系统识别了。Ip被封,用户代理被拉黑,常规手段根本进不去。我当时还想,小意思,不就是动态验证码和行为指纹吗?绕过去就是了。”
林青点点头,起初并没太在意,这种技术对抗对李锐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
“第二次,我动了真格。”李锐的眼神里多了些血丝,“用了分布式代理池,模拟了更真实的用户行为轨迹,甚至尝试解析他们App的加密通信协议。花了快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撕开一个小口子,摸到了一点边缘数据的边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挫败,“然后,他们的智能风控系统就触发了。不是简单的封禁,是那种……带着机器学习味道的反制,我的爬虫策略好像被它‘学习’了,刚调整完,它就又变了,永远比我快一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水里,你用力,它就让开,然后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回来把你困住。”
听到这里,林青收起了之前的轻松,身体微微前倾。他开始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较量,对方投入的资源和技术层级,远超他的预期。
李瑞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胸中的憋闷:“第三次,我几乎用上了压箱底的手段。尝试寻找他们ApI接口的未文档化功能,甚至分析了他们前端代码里可能遗留的漏洞。但……他们用的是最新的、业界都还在摸索的加密算法,数据传输出入都带着强签名验证,关键数据在传输过程中就做了混淆……我……”他摇了摇头,重重地靠回椅背,“我破解不了。至少短时间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拿到核心数据。而且,我怀疑再深入,很可能就会触发他们的法律预警机制。”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锐的预感,几乎是同时,林青的手机响了,是陆辰打来的,语气焦急:“青哥!刚收到一份‘松鼠快车’法务部发来的律师函!措辞很强硬,说我们‘涉嫌利用非法技术手段爬取、窥探其核心商业数据和运营规则’,警告我们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否则将采取法律措施追究我们的责任!”
林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将律师函的内容简要告诉了李锐。
工作室里陷入一片沉默。技术壁垒如同坚固的城墙,法律警告则像是在城墙外拉起的带电铁丝网。双管齐下,堵死了他们从线上直接获取关键证据的最快捷途径。
李锐的挫败感几乎化为实质,他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对不起,老林,这次……”
“不关你的事。”林青打断他,声音沉稳,眼神却异常锐利,“是我们都低估了对手。他们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科技巨头。”他站起身,在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里踱了两步。
从轻松认为李锐能搞定,到严阵以待,再到此刻的重新审视,林青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将这次调查视为一次普通的揭黑,而是一场需要全新战术的、不对称的战争。对方躲在技术和法律的盾牌后面,他们传统的调查方法,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
线上强攻的路径,被这堵“数据铁幕”和法律警告彻底封死。
此路不通,他们这群习惯了在事实与逻辑中寻找突破口的人,接下来,该如何绕过这坚固的防御,找到继续深入调查的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