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还没完全散去,正月十五的元宵还没下锅。这天晚上,李成钢一家刚吃完晚饭,正坐着喝茶闲聊,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阎埠贵带着哭腔的喊声:“成钢!成钢在家吗?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
李建国离门近,起身开门一看,只见阎埠贵拉着耷拉着脑袋的阎解放站在门口,阎埠贵老泪纵横,一脸悲愤。
“老阎?这是怎么了?快进屋,进屋说!”李建国吓了一跳,连忙把两人让进来,又招呼王秀兰,“快,给老阎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王秀兰一看这阵势,赶紧拉着孙女李思瑾和孙子李思源:“走,奶奶带你们去那屋玩,爷爷和爸爸谈事。”说着就把两个孩子带离了客厅。
简宁也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一幕。李成钢眉头微皱,心里已猜到七八分,沉声道:“三大爷,您先别急,坐下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阎埠贵被李建国按着坐在凳子上,也顾不上喝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成钢啊!他们轧钢厂……他们太欺负人了!过河拆桥啊!今天下午,劳资科突然通知解放,说干到这个月底就不用去了!说……说什么季节性临时工,工期到了!这不明摆着是打击报复吗?就因为我以前去分局反映了他们保卫科的问题!”
李成钢和简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无奈。李成钢尽量让语气平和:“三大爷,您先消消气。解放他们当初进去,签的就是季节性临时工的合同吧?现在生产任务不紧了,厂里根据用工需求减少临时工数量,这……从规定上讲,也说得通吧?而且,这事归根结底是轧钢厂内部的用工安排,和我们公安局确实不沾边啊。”
旁边的阎解放一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阎埠贵看着儿子这副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推了他一把:“你个闷葫芦!你倒是说句话啊!当时劳资科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就辞退你们几个?”
阎解放被推得一晃,支吾了半天,才涨红着脸小声说:“也……也不是就辞退我一个……一起去的临时工,留了一批,也……也辞退了一批……”
李成钢一听,更是哭笑不得:“三大爷,您听,解放都说了,不是针对他一个人。厂里根据生产情况留用一部分,辞退一部分,这很正常啊。这怎么能扯到打击报复上呢?”
李建国也在旁边帮腔:“老阎啊,成钢说得在理。现在厂里确实没那么忙了,我这老电工,现在天天拎着工具包在车间里转悠,看到很多车间工人都找不到什么活儿干。临时工辞退一些,太正常了。”
“正常什么!”阎埠贵根本听不进去,梗着脖子,“凭什么留别人不留解放?解放干活哪点差了?不就是因为我得罪了他们保卫科,他们变着法儿给我穿小鞋!打击报复!这就是打击报复!”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简宁,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三大爷,您说厂里打击报复,除了觉得不该辞退解放之外,还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比如,厂里有没有人明确说过是因为您信访的事?”
阎埠贵被问得一噎,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这还要什么证据?事情明摆着的!辞退解放就是证据!不然为啥偏偏是他?”
李成钢和简宁再次无奈地对视一眼,知道跟钻了牛角尖的阎埠贵是掰扯不清了。李成钢只好继续安抚:“三大爷,您这真属于劳动争议了。真觉得厂里处理不公,您应该带着解放去找轧钢厂的劳资科,或者去工会反映,再不行去劳动局问问。您找我,我也没法去命令轧钢厂必须留用解放啊,我们没这个职权。”
李建国也劝道:“老阎,成钢说得对。你这事归厂里统管。你得去那边说道理。”
父子俩好说歹说,劝了老半天,总算把情绪激动的阎埠贵暂时安抚下来。阎埠贵虽然还是忿忿不平,但也知道在李成钢这里闹不出结果,最后拉着依旧一言不发的阎解放,唉声叹气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我就不信没地说理了!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厂领导!去工会!”
送走了阎家父子,李成钢关上门,长长舒了口气。李建国摇摇头:“这个老阎,真是魔怔了。”
简宁一边收拾茶杯,一边轻声对李成钢说:“这事儿闹的……估计三大爷有的折腾了。”
李成钢点点头,没说话。他心里清楚,阎埠贵这固执的念头一旦生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轧钢厂那边,恐怕又要不得安宁了。而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外人实在难以断个明白。
阎埠贵父子走后,李家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上水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李建国摇了摇头,摸出烟盒卷了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叹气道:“这个老阎,钻起牛角尖来真是十匹马都拉不回。解放那孩子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啥事都让他爹顶在前面。”
王秀兰带着孩子们从里屋出来,小声问:“走了?又是为解放工作的事?”
“可不是嘛,”李成钢揉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非说厂里辞退解放是打击报复,就因为年前他信访那事。”
简宁收拾着茶杯,接口道:“道理跟他说了半天,根本听不进去。就认准是厂里给他穿小鞋。”她看向李成钢,语气里带着点担忧,“他明天要是真去厂里闹,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成钢沉吟了一下:“闹估计是会去闹的。不过轧钢厂那么大个厂子,领导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有他们的一套办法应付。工会、劳资科那些人,处理这种事经验丰富得很。就怕三大爷这脾气,到时候话说得难听,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李建国吐出一口烟,缓缓说道:“要我说,老阎就是算计了一辈子,总觉得别人都欠他的。当初解放进厂当临时工,他就觉得是理所应当,没念厂里的好。现在厂里按合同办事,辞退临时工,他又觉得是厂里对不起他。天下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事?再说了,解放那孩子,身子骨是不太壮实,干活有时候也……嗯,不是最卖力气的那个,效率自然就低点。厂里留人,肯定先紧着能干肯干的留,这道理到哪儿都说得通。”
“爸,话是这么说,可三大爷毕竟年纪大了,又爱面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也能理解。”李成钢虽然也觉得阎埠贵胡搅蛮缠,但毕竟多年邻居,还是存着一份理解,“希望他去厂里碰碰钉子,能自己慢慢想明白吧。”
王秀兰念叨着:“唉,这爷俩,日子过得真是不省心。解放那工作虽说累点,好歹是个进项,这下又没了着落,老阎心里能不上火吗?”
一家人又唏嘘了几句,便各自散去休息。李成钢躺在床上,却一时没有睡意。他想到阎埠贵今晚的哭诉。虽然他从理性上判断厂里辞退临时工是正常行为,而且阎解放自身也确实存在问题,但内心深处,一丝极细微的疑虑却无法完全打消——轧钢厂那边,会不会真的有人因为阎埠贵之前的“不懂事”而心生不满,在权衡留用谁时,稍微“倾斜”了一下,把本就表现不算突出的阎解放优先划掉了呢?
他很快甩了甩头,驱散了这点猜测。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胡乱怀疑。而且,即便真有这种小心思,也无法改变阎解放是临时工、合同到期且自身表现不佳的基本事实。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介入,只能希望阎埠贵别再闹出更大的风波。
第二天一早,李成钢推车出门上班时,正好看见阎埠贵也穿戴整齐,脸色阴沉地往外走,看样子是真要去轧钢厂“说道说道”了。李成张了张嘴,想再劝一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阎埠贵也闷着头,没理会他,径直走了。
接下来几天,院里倒是没再听到阎家大的动静。李成钢偶尔下班回来,能看到阎解放无所事事地蹲在门口晒太阳,或者帮三大妈搬点煤球,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是失落还是平静。阎埠贵则似乎沉默了不少,见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算计着打招呼了。
直到过了好几天,李成钢在胡同口碰见了刚从副食店买东西回来的三大妈。三大妈看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来低声说:“成钢啊,谢谢你啊……上次还麻烦你们家听老阎发牢骚。”
“三大妈,您别客气,邻里邻居的应该的。”李成钢推着车,放缓脚步,“三大爷后来去厂里……怎么样了?”
三大妈叹了口气,脸上有些尴尬:“去了,怎么没去!跟人家劳资科的同志吵吵了半天,差点被保卫科的人请出去。后来工会来了人,又把合同拿出来跟他一条条对,说厂里这么做完全符合规定。人家还说了,解放干活……嗯……不是最出挑的,气力有点跟不上,搬搬抬抬的活儿效率不高……唉,老阎没理,闹了个没脸,回来就病了两天,现在也不提这茬了。”
她顿了顿,又小声说:“就是解放这工作……唉,再说吧。”
李成钢听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安慰了三大妈两句,便骑车离开了。看来,这件事最终也还是以阎埠贵的碰壁和无奈接受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