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那带着寒气的脚步声消失在胡同深处,留下的却是一院凝固的沉重。刚才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像是被骤然抽走了底气,变得细碎、迟疑,最终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面孔晦暗不明,写满了茫然、焦虑和无声的恐惧。
“行了,都散了吧!”易中海扬声喊道,试图打破这僵局,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政策是国家定的,咱们理解也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都想想办法,克服困难!”他挥了挥手,率先转身,步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临出院门,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人群边缘的傻柱,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柱子,你是食堂的大师傅,见识广,门路也比大伙儿活络些。东旭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能帮衬的,就多帮衬一把。都是一个院的邻居,要讲情分,讲团结。人了不能这么自私,是吧”他的目光又意味深长地掠过秦淮茹和她怀里几个月大、正不安扭动的小当,意思不言而喻。
傻柱正为定量缩减的事有点烦心,虽然身为厨子有点优势,但日子紧巴是肯定的。可易中海这话,尤其是看到秦淮茹那苍白憔悴、抱着孩子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心里那股子怜惜和莫名的保护欲又涌了上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迎着易中海的目光就点了头:“得嘞,一大爷,您放心!秦姐家里困难我知道,能搭把手我肯定搭把手!”
站在他身边的何雨水,本来正担忧地看着哥哥,听到这话,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她悄悄拽了下傻柱的衣角,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赞同:傻哥!咱家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你怎么就……傻柱感觉到了,却梗着脖子,仿佛没察觉妹妹的拉扯,目光还黏在秦淮茹身上。
刘海中也跟着挺了挺腰板,想说两句场面话提振士气,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什么有力的声音,只干咳了两声,背着手走了。阎埠贵则是眉头拧成了疙瘩,心心念:“一成……一成啊……幸亏……幸亏去年就……”他想起自己察觉到许大茂下乡带的东西和对话、粗粮供应不稳时,勒紧全家裤腰带偷偷攒下的那么多袋棒子面和红薯干,心里稍稍有了点底,但精明的算计并未停止,反而转得更快了——这些储备是压箱底的救命粮,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动,眼下还得想办法再抠出点余量来。
最失魂落魄的莫过于贾张氏。王主任那句“遣返回乡下”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尖上,远比定量缩减更让她肝胆俱裂。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腿肚子都在转筋,整个人几乎是被贾东旭和秦淮茹半架着往回拖。平日里那股子撒泼打滚的蛮横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小当似乎也被这压抑的气氛惊吓,在秦淮茹怀里发出细弱的哭声。
“妈,您少说两句吧……千万别再惹事了……”贾东旭压低声音,语气里是后怕和哀求。
贾张氏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淮茹紧紧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小当,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定量减了,没了议价粮,本就全靠东旭那点定量,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简直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婆婆要是真被送回乡下去……那家里里里外外,还有怀里这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子……秦淮茹感到一阵眩晕,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
李成钢看着这一幕幕,眉头紧锁,心中却异常冷静。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去年,他就利用了解到的防灾预案信息,结合自己超越时代的忧患意识,说服了家人,在自家小厨房地下偷偷挖了个大的地窖。当时父亲李建国还觉得他太过谨慎,如今看来,那里面藏着粮食,度过这困难还是轻而易举,这让他心中稍安。
许大茂过来和他打了一个招呼眼神中充满不言而喻,脸上带着一种极力掩饰却仍透出几分得意的轻松。他去年年底频繁下乡放电影,亲眼目睹了农村的窘迫景象,地里庄稼稀稀拉拉,村民们脸上没了笑容,回来后和李成钢一说,立马就心惊肉跳。他脑子活泛,立刻想办法,全家托关系,甚至不惜从黑市高价弄到了麦子面和棒子面等各种耐储存的粮食。粮食藏了不少在许富贵家里和自己床底的几口坛子里面。此刻听到定量缩减的消息,他心里非但不慌,反而有点优越感。“减就减呗,茂爷一个人吃,先想好了应对办法!”他嘀咕着,经过贾家窗户时,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和贾张氏的咒骂,嘴角撇了撇,“哭吧哭吧,看你能哭出粮食来不?傻柱那傻冒还想充大头?嘿嘿……”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到后院家中。
李成钢回到自家屋子。王秀兰正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发呆,面前摆着家里几个人的粮本,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李建国坐在桌边,沉默地卷着烟,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回来了?”王秀兰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开会……说啥了?真减定量了?”
李成钢沉重地点点头:“嗯,减一成,没议价粮了。”
王秀兰重重叹了口气,拿起粮本翻了翻:“本来就紧巴……这再减一成……幸好……”她没有说下去,但目光下意识地朝厨房地面瞥了一眼。
“妈,爸,别太担心。”李成钢坐到桌边,语气沉稳,带着一种穿越者洞悉未来的笃定,“咱们家情况特殊,有准备。定量减了,家里那点‘存货’就是底气。但这事儿,嘴上带锁,心里有数就成。”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建国磕了磕烟灰,脸上的沉重稍稍缓和:“是这么个理儿。咱家精打细算,加上这么多存粮,难关总能熬过去。关键是……”他朝窗外努努嘴,“外面那些人,难了。贾东旭家,那是真悬。”
夜深了,李成钢睡不着来到中院抽支烟,听到了院内各家的反应:
前院阎家:三大爷阎埠贵的声音清晰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过来,带着特有的算计腔调:“……都听清楚了?每人每天口粮再减一两半!从明天早饭就开始!解放、解旷,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也得理解国家的难处!老伴,你那勺得准点!粮食粒粒皆辛苦!吃不饱?那就多喝水!水饱也是饱!”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幸亏去年……嗯,明天我去看看能不能再找点麸皮豆渣什么的回来掺着……能省一点是一点……”接着是阎解放不满的嘟囔声和三大妈无奈的叹息。算盘珠子的声音隐约响起,显然精明的三大爷还在深夜盘算着他的“储备账”。
中院贾家:压抑的啜泣声是秦淮茹的,断断续续:“东旭……怎么办啊……小当……奶水……都快没了……定量再减……”接着是贾张氏压低的、带着无尽怨毒却又不敢高声的咒骂:“天杀的政策……天杀的定量……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傻柱答应了?他能有啥办法?还不是空口白话!靠不住!”然后是贾东旭疲惫又烦躁的低吼:“妈!您小点声!还嫌不够乱吗?真想被送回乡下啊?!傻柱好歹是个厨子……总比……总比没有强……”咒骂声陡然止住,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压抑的呜咽、婴儿细弱而揪心的啼哭声。
傻柱家:何雨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虽然极力压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钻入李成钢耳中:“哥!你疯啦?你自己吃饭都跟填坑似的!帮衬贾家?拿什么帮?咱家有金山银山吗?一大爷一句话你就应承!秦淮茹……秦淮茹她再不容易,那是贾家的事!你……”
接着是傻柱烦躁的声音,带着一种为“仗义”辩护的固执:“行了行了!你小孩子懂什么!我能看着秦姐一家饿死?我傻柱是那种不仗义的人吗?再说,你哥我是厨子!厨子还能饿着自己?总归有点办法!别嚎了!快回去睡觉!”屋里传来何雨水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傻柱重重的训斥声。
后院刘家:二大爷刘海中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权威感,试图稳住局面:“……都听见政策了吧?困难是暂时的!我们作为领导家属,更要带头响应号召!光天你每天学习锻工,还是要吃饱,光福,你个半大小子,以后少吃点!要学会为国家分忧!孩子他妈,以后做饭,油的定量也减!盐也少放点!”接着是刘光福的小声辩解:“爸!我上学呢!吃不饱哪有力气学习?!怎么考中专、高中?”随即传来刘海中皮带教育和刘光福大声的哭泣。
李成钢他清楚地知道,这场由定量缩减引发的日子,才刚刚拉开序幕结束还要三年后,生存考验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