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清晨,寒气刺骨,呵气成霜。天刚蒙蒙亮,易中海就裹紧了棉袄,敲响了前院阎埠贵家的门。
“老阎,开开门,急事!”易中海的声音带着火燎眉毛的急促。
阎埠贵披着件半旧的棉袄,趿拉着鞋开了门,鼻梁上的眼镜片反射着熹微的晨光,小眼睛里满是疑惑:“老易?这一大早的,出啥事了?”
“唉,别提了!”易中海一脸愁苦,“贾张氏在乡下她娘家生产队惹了祸,被扣了!东旭急得六神无主,我这做师父的,得陪他跑一趟乡下捞人。路太远,想着借你家自行车使使,东旭骑,我坐后座。”他特意强调,“去乡下之前,还得先去厂里走请假流程,车间主任批了条子才行!不然保卫科不放人。”
阎埠贵一听“借车”,那精于算计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咂摸了一下嘴,手指下意识地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借车啊……老易,你也知道,我这自行车可是自家省吃俭用攒钱买的宝贝疙瘩,零件磨损、车胎损耗……”
“老阎!”易中海赶紧打断他,心里暗骂这老抠不合时宜,“是真急!关乎贾家嫂子和棒梗的自由!人命关天!你先借我,救命要紧,回来我请你喝酒!”
“酒不酒的另说,”阎埠贵推了推眼镜,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不容商量,“自行车是私人的财产,磨损得算。这么远的路,又是两个人,损耗不小。这样吧,看在多年邻居和救急的份上,收你二毛钱租金,不多吧?就当是磨损费了。”他强调“私人财产”,显得一闷。二毛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去捞自己视作累赘的贾张氏本就憋屈,还要被算计租金!他一股火顶上来,但看着阎埠贵那张仿佛写着“天经地义”的脸,再看看焦急等待的贾东旭和越来越亮的天色,他只能强压下怒火。
“……行!二毛就二毛!快把车推出来!”易中海咬着牙,从兜里抠出两张一毛钱票子拍在阎埠贵手里。
阎埠贵捏着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才转身慢悠悠地把擦得锃亮(虽然旧)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还仔细叮嘱:“路上千万小心,别磕了碰了……”
贾东旭早已等在院门口,脸色灰败,眼窝深陷。顾不上打招呼,等易中海一坐稳,立刻蹬起车子,载着师父,顶着寒风朝轧钢厂方向疾驰而去。
轧钢厂大门刚开不久。易中海和贾东旭顾不上吃早饭,直奔车间主任刘大海的办公室。
“刘主任,急事!”易中海作为七级钳工老师傅,说话还是有点分量,“这是我徒弟贾东旭。他母亲在乡下娘家生产队出了点急事,被扣了,情况非常严重!他必须立刻回去处理,我陪他跑一趟,怕他年纪轻处理不了麻烦。您看这假条……”
刘大海虽然不待见这师徒俩,看了看一脸焦急、眼眶发红的贾东旭,又看了看郑重其事的易中海。易中海在厂里的口碑虽然一般和技术实力他还是认可的,贾东旭也确实是他一手带的徒弟。
“唉,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刘大海叹口气,“情况紧急,事假可以批。贾东旭,写个简单的请假条,易师傅你做担保人签个字。”他拿出假条本和笔。
贾东旭手有些抖,写下“因母亲在老家突发急事需紧急处理,请假两天”等字样,易中海也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情况特殊,假条我批了。”刘大海签上大名,“赶紧去吧,把事处理好。回来补一份详细说明。”
“谢谢刘主任!谢谢师父!”贾东旭感激涕零。
两人拿着盖了章的假条,快步跑到厂门口。出示给保卫员,仔细登记了姓名、事由(写“家中有急事”)、离厂时间等信息,门卫才放行。贾东旭心急如焚,再次跨上自行车,载着师父易中海,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城区,奔向老家所在的乡村。车轮碾过结霜的土路,吱呀作响,如同贾东旭绷紧的心弦。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乡下生产队,日头已经老高了。找到队部,说明来意,负责处理此事的队长是个黑脸汉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们可算来了!这老太太,太不像话!”队长没好气地指着角落里缩成一团、蓬头垢面的贾张氏和她旁边怯生生、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棒梗(两人的农村户口身份此刻成了被处罚的直接依据)。“我们生产队的规矩明明白白!她倒好,仗着是东旭是城镇户口工人,回来后耀武扬威,嘴馋没够!连着好几天,深更半夜摸黑带着她孙子,撬开公社食堂后窗板子,溜进去偷馍馍偷窝头和菜!你说一次两次没被发现就算了,胆子越来越大,昨晚上偷吃白菜还只吃白菜心,把白菜弄得满地都是,这么多颗白菜全毁了。被巡夜逮个正着!人赃俱获!”
他声音拔高:“你说,这性质恶劣不恶劣?这不是薅社会主义羊毛吗?影响多坏!队委会一致决定,必须重罚!偷吃的折算,加上破坏公物和扰乱秩序的处罚,一共三十斤棒子面!交了粮,人才能领走!少一两都不行!”
贾张氏本来蔫头耷脑,一抬头看见儿子和易中海来了,尤其是没看到他们扛着粮食袋子,那三角眼里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和怨毒!她一骨碌爬起来,冲过来指着贾东旭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贾东旭!你个没良心的畜生!挨千刀的白眼狼!你娘我在这受罪、挨冻、挨饿、被人当贼看!眼珠子都要盼瞎了才把你盼来!你倒好!两手空空就来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这儿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三十斤棒子面你都舍不得?你跟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丧良心的玩意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易中海!还有你!你个老绝户!假仁假义!不是说帮衬我们家吗?帮衬到哪去了?啊?就看着我被抓被罚?你们师徒俩都不是好东西!天杀的啊!我的命好苦啊……”
贾张氏撒泼打滚的哭嚎声极具穿透力,引得社员们纷纷侧目。贾东旭被亲娘骂得面红耳赤,羞愤欲绝。易中海也被那句“师徒俩”、“老绝户”刺得脸色铁青,拳头紧握,心中更是恼怒——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婆子,把自己精心培养(养老指望)的徒弟逼到这个份上,还当众辱骂自己!但他强压着火气,知道跟这泼妇讲不通道理。
“妈!妈!闭嘴!别嚷嚷了!”贾东旭抓住贾张氏的手臂,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绝望,“不是不带!是没想到要这么多粮!我们来得急,身上哪带得了三十斤棒子面啊!你看清楚了,我们骑自行车来的!家里也没法一下子变出三十斤粮啊!”
他压低声音吼道:“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跟师父这不是来了吗!你先忍忍!我保证,回去马上想办法凑粮!一定把你和棒梗接回去!棒梗吓坏了,你看看孩子!”
提到棒梗,贾张氏的撒泼劲儿才收敛一点,搂过孙子,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两人:“……快点!冻死饿死我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这对没用的……”
易中海沉着脸,跟队长好一番交涉。队长看在易中海是城里大厂七级师傅的面子上,总算松口,同意贾东旭和易中海先回去筹粮,贾张氏和棒梗暂时扣在队部仓库边的空屋里(条件比昨晚好点),粮食必须尽快送来,才能放人,否则就送公社严肃处理。
回城的路上,自行车仿佛千斤重。贾东旭拼力蹬着,后背湿透。易中海坐在后座,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易中海此刻满脑子都是贾张氏惹下的祸事、自己养老人家境的窘迫以及这突如其来的三十斤粮负担,并未仔细观察农村的环境。
终于挨到四合院门口,车子刚停稳,贾东旭两眼通红的面对将他视作养老人、此刻也是唯一依靠的师父易中海,眼泪汹涌而出:“师父!师父!求您救救我妈!救救棒梗吧!三十斤棒子面啊!我家……我家一下凑不出啊!家里就靠我那点工资和淮茹糊纸盒……这眼瞅着年关了……淮茹又刚刚生了小当……实在是……一下凑不出来呀!师父,师父,求您了,您借我点粮吧!
易中海看着哀求的徒弟兼养老人贾东旭,眼神复杂无比。他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搀扶:“东旭,你别着急!街坊邻居的,更是师徒,别这样!”等贾东旭勉强稳定情绪,易中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深切的同情和明显的为难。
“唉,东旭啊,你的难处,师父我心里明白。三十斤棒子面……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啊。”他顿了顿,眼睛习惯性地快速转了转,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闪过,随即被更浓重的“担当”表情覆盖。
“这样吧,”易中海仿佛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郑重,“你妈这事儿,虽说有错,但终究是咱们院里的老人,棒梗也是你儿子,不能让他们在乡下遭罪。单靠一家两家,谁也扛不动这么大个包袱。”
他挺直腰板,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主持公道”的腔调:“我提议,今晚开个全院大会!把这事儿原原本本跟大伙儿说说。都是一个院的邻居,守望相助是咱们四合院的老传统!大家伙儿都伸把手,凑一凑!二两半斤不嫌少,聚沙成塔!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全院齐心协力,帮你们贾家渡过这个难关!你看怎么样?”他将“守望相助”和“四合院传统”说得格外响亮。
贾东旭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师父易中海,感激涕零中混杂着巨大的羞耻和茫然:“全……全院大会?凑……凑粮?”让全院邻居都知道他妈偷吃被抓、被罚粮赎人的丑事?这脸……
“对!”易中海用力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放心,东旭!这事儿师父替你扛了!我这就去通知各家各户,晚上吃过饭,中院集合开会!咱们发扬团结精神,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易中海说完,转身朝中院走去,步伐似乎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使命感,心中却也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大会巩固自己“一大爷”的威信和对贾东旭这个养老人及其家庭更深的影响力。留下贾东旭呆立在呼啸的北风中,看着易中海远去的背影,心头想三十斤棒子面,要向全院人乞讨……这债,往后怎么还?这脸,往哪搁?师父的办法,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