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广播检讨的余波还在四合院里隐隐回荡,黄昏的薄暮尚未完全吞噬天空,一股更为汹涌的时代浪潮,已经拍打到了四合院的门槛。
两辆自行车带着急促的铃声停在四合院门口。街道办的王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短发齐耳、常年眉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的干练女人,风尘仆仆地跳下车。她身后跟着年轻的干事董瑶,一个扎着两根粗辫子、脸蛋红扑扑、眼神里还带着点学生气的姑娘。董瑶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和一个写着“支援钢铁元帅升帐”的登记本。
“易师傅在家吗?麻烦通知一下,街道有紧急指示,开全院大会!”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显而易见的疲惫。
易中海闻声立刻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惯常的沉稳笑容:“王主任!董干事!快请进!我这就召集大家!” 他转身就对着各家各户吆喝起来:“各家各户注意了!院里所有人,马上到中院开会!街道王主任传达重要指示!都快点!”
刘海中刚在自家屋里喝了两口小酒,正为傻柱被收拾而暗自得意,听到喊声,立刻挺直了腰板,端着搪瓷茶缸就出来了——这可是在街道领导面前显示他管事大爷身份的好机会!阎埠贵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街道主任亲自来,肯定不是小事,得看看风向。
很快,四合院里各家各户的人都被召集到了中院。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或坐或站,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晚饭后的烟火气、孩子身上的汗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好奇。
李成钢和简宁并肩站在李家门口,李建国则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老伴身边,都是神色平静,但也带着几分凝重。他们比普通居民更早嗅到政策的风向。傻柱顶着一只乌青眼,蔫头耷脑地站在人群后面。秦淮茹拉着棒梗与贾东旭坐在一起,旁边站着眼神闪烁的贾张氏。许大茂下班晚,刚进院就被喊住,也挤在人群里东张西望。聋老太太被一大妈搀扶着,坐在易中海特意搬来的椅子上,浑浊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王主任没有客套,甚至没坐下,只是站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枣树下,声音洪亮而急促地开了口:
“各位老街坊邻居同志们!现在国家正在全力推进社会主义建设,钢铁是工业的脊梁!中央号召全民动员,全党全民大办钢铁!我们街道积极响应,要立刻行动起来,建设我们自己的小高炉,为1070万吨钢的宏伟目标贡献一份力量!”
她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阵阵涟漪。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王主任提高了音量,压过议论:“今天来,是传达上级指示,号召大家做到两点!”
董瑶适时地打开了文件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第一!号召全院身体条件允许的青壮年同志,踊跃报名参加街道小高炉的建设!这是为国立功、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光荣任务!工期紧、任务重,需要我们每一个人贡献力量!有技术的出技术,有力气的出力气!”
“第二!发动群众,踊跃捐献家中闲置的铁器!支援炼钢!锅碗瓢盆、废旧农具、铁钉铁皮、旧炉子旧铁桶……只要是铁的,都可以捐出来!炼成钢铁,就是为国家工业化做贡献!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早日超英赶美!关系到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
王主任的语气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和宏大叙事的感召力。她扫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居民,目光在李成钢这个片警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更多的支持,但李成钢只是微微点头,神情依旧沉稳。
“同志们!”王主任最后强调:“这是政治任务!是考验我们工人阶级觉悟和人民群众爱国热情的时候!我们要发扬‘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精神!克服一切困难,完成指标!街道会统一登记捐献物品和报名人员!”
说完,她转向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三位管事大爷:“易师傅、刘师傅、阎老师,动员和登记工作就交给你们院组织了!务必落实好!董干事会协助登记。我还要赶去下一个院传达,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王主任和董瑶低声交代了几句,董瑶点点头留了下来,王主任则风风火火地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了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王主任一走,气氛似乎微妙地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董瑶抱着登记本,有些局促地站在人群前,看向三位大爷。
易中海第一个站出来,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是惯常的、带着几分悲悯情怀的严肃:
“各位邻居!刚才王主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这是国家大事!是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挺直腰杆子的大事!咱们四合院,一直以来都是先进大院,是团结互助的模范!在这关键时刻,绝不能落后!我易中海,作为院里的一大爷,带头表个态!”
他环视全场,目光恳切:“咱们炼钢,是为了国家强大,为了子孙后代!家里那些个旧铁锅、破菜刀、不用的铁皮桶、生锈的铁钩子……留着占地方,扔了可惜,捐出来炼钢,那是化废为宝!是支援国家建设!大家回去都好好翻翻,别藏着掖着,有多少捐多少!想想咱们志愿军在朝鲜,用血肉之躯跟敌人的钢铁较量,咱们现在有这个机会为国家炼钢,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闲置铁器”的范围悄悄扩大到了“旧铁锅、破菜刀”,甚至暗示“藏着掖着”就是觉悟不高。一些原本只打算捐点铁钉铁皮的住户,脸上露出了犹豫和为难的神色。易中海满意地看到这种效果,他要的就是这种“道德高地”的压力,让全院捐得越多,他这个一大爷的动员工作就越有成绩,在街道眼里就越有面子。至于捐了锅怎么做饭?那是各家自己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上他家搭伙?不可能!最多借个火……
刘海中早已按捺不住。他觉着自己政治觉悟最高,是当领导的料,这种在街道干事面前露脸、体现觉悟的机会怎能错过?易中海话音刚落,他立刻挺着肚子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得近乎夸张:
“一大爷说的太对了!我刘海中坚决拥护国家号召!觉悟不能只停留在嘴上,要体现在行动上!我代表我们老刘家,捐!”
他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豪迈气势:“我们家那个冬天做饭取暖的大铁炉子!捐了!还有家里的几个铁盆子,也捐了!炼铁炼钢都是好材料!” 他这话一出,院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捐铁炉子?这刘胖子可真下血本!冬天咋办?
二大妈在人群里急了,忍不住小声埋怨:“老刘!炉子捐了咱冬天烧啥?” 刘海中立刻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政治觉悟!炉子没了可以克服!冻不死人!”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捐个笨重的大炉子,显得他贡献巨大,觉悟冲天,肯定能压过易中海一头!至于冬天?到时候再说,说不定街道会优先照顾他这样的“积极分子”呢?何况……他瞥了眼自家窗户,窗台下还藏着他最宝贝的、擦得锃亮的黄铜烧水壶,那是坚决不能捐的“传家宝”!捐炉子就算割肉了,大头得保住脸面!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看着刘海中的“壮举”,再看看易中海那副“道德楷模”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他慢悠悠地站出来,脸上堆着学习文件时才有的认真表情:
“两位大爷觉悟高,行动快,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国家号召,我们小老百姓必须响应!我们阎家,虽然清贫,但支援国家建设的心是赤诚的!”
他回家摸索了一会,走了出来拿一个纸包露出一小把东西。他把东西摊在手心,往前递了递,对着董瑶和众人展示:
“这是我们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七根生锈的铁钉!还有,”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两个更小的东西,“两个旧门鼻儿(门栓上的铁鼻环)!虽然不多,也是我们全家的一片心意!锈是锈了点,但只要回炉,一样是好钢!”
院里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这也太抠了!七根生锈的铁钉?两个小门鼻儿?够干嘛的?
阎埠贵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无比诚恳:“我们家人多口粮紧,铁器实在匮乏。捐多捐少都是心意,重在参与,响应号召嘛!董干事,您给登记上?” 他心里门儿清:捐多了心疼!捐太少又显得太不像话。这几根铁钉和门鼻儿,既完成了“捐献”的动作,堵住了别人的嘴,又最大限度地保住了他家的铁锅、菜刀、火钳子(那可都是正经要用的好东西)。算盘精的本能让他精准地踩在了“及格线”上。他甚至想好了,要是有人质疑,他就哭穷,说家里孩子多负担重,实在没多余的铁物件。
三位大爷各显神通,一个唱道德高调逼捐,一个献祭大件搏名声,一个抠抠索索保家底,都打着“响应号召”的旗号,揣着自己的小九九。
在他们的“榜样”带动和“集体荣誉”的压力下,其他住户也开始了捐献:
贾张氏死死抱着她腌咸菜的大瓦缸(可惜是陶的,不是铁的),坚决不让动。秦淮茹无奈,只好把家里一把豁了口的破菜刀和一个漏水的破搪瓷盆底(铁的)捐了出来,贾张氏还心疼得直嘟囔。
许大茂眼珠一转,跑回家翻出几段废弃的铁丝网和一个锈得不成样子的破铁皮桶,慷慨地捐了。但他新买的菜刀和剪胶片的专用小剪刀,早就被他藏在床底下最深处。
一些普通住户,慑于三位大爷尤其是易中海和刘海中营造的气氛,也纷纷拿出了一些旧铁锁、坏掉的铁锅铲、几块零碎铁皮等东西。虽然心疼,但也不敢显得太落后。
聋老太太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般的“捐铁”大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她颤巍巍地让一大妈把自己坐的那个旧铁盆(冬天放炭火取暖用的)拿过来,推给董瑶,沙哑地说:“拿去吧……炼钢……炼钢……”
李家,李建国看了看儿子李成钢。李成钢微微摇头,低声说了句:“爸,咱家那报废的自行车齿轮和链条了,捐了吧。其他的,锅灶做饭还得用。” 李建国点点头,让老伴回家拿了那把坏掉的锄头捐了。李成钢明白政策,但更明白实际。他不会像易中海那样鼓动别人捐吃饭的家伙,也不会像刘海中那样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像阎埠贵那样敷衍了事。他捐出确实无用的废铁,既尽了义务,也不影响生活。他冷眼看着三位大爷的表演,眉头微蹙,对某些人借着政策搞道德绑架的行为深感不齿。
董瑶认真地记录着每一户捐献的物品,看着登记本上五花八门、价值天差地别的“铁器”,从刘海中的大铁炉子,到阎埠贵那几根生锈的铁钉,心里五味杂陈。她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无力感,却又被这狂热的氛围裹挟着,只能埋头记录。
中院里,堆积起来的“废铁”渐渐多了起来,三位管事大爷看着这“成果”,脸上都露出了各自满意的神情——易中海觉得动员到位了,刘海中觉得自己风头出尽了,阎埠贵觉得自己保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