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队的医疗中心弥漫着消毒水和疲惫的气息，走廊里少了往日的急促脚步声，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重。
熟悉的病房内，林阳仍在昏迷中，但状态已经稳定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各种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安的滴答声。
安芷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捏着着银灰色的希尔巴贡玩偶。冰凉的鳞片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窗外，A市的天空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重建的喧嚣被隔绝在远处，病房里只有仪器声和林阳均匀的呼吸。
门被轻轻敲响……
是牧桐
安芷欣认得他，上次也是在病房里，他们见过的。
牧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那身代表胜利队的制服，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很深的倦色，但依旧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他怎么样？”牧桐的声音放得很轻，目光落在病床上。
“医生说除了外伤，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安芷欣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只是还需要时间恢复。”
牧桐点点头，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林阳沉睡的脸。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片刻后，他转向安芷欣。
“能聊聊吗？”他的语气很平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去外面透透气？”
“我吗？”
安芷欣看着牧桐镜片后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里微微一紧。她不明白牧桐怎么会想跟他聊聊，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不过她沉默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小心地站起身，跟着牧桐走出了病房。
他们没有走远，就在医疗中心顶楼一个僻静的露天平台。风有些大，吹乱了安芷欣的头发，也吹散了城市里残留的硝烟味，带来一丝清冽。
因为这场如同末世般的战斗，A市全境如同遭遇了特大地震一般，受损严重。远处，倒塌，受损的建筑清晰可见，工程车辆像蚂蚁一样在上面忙碌着。
牧桐靠在栏杆上，望着那片废墟，没有马上开口。安芷欣也沉默着，手依旧插在外套口袋里，紧紧握着那个银龙玩偶。
“安小姐，我想知道。”牧桐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你昏迷的时候…或者说，黑暗林阳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安芷欣的心猛地一跳。果然。她抬起头，对上牧桐转过来的视线。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咄咄逼人，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问。
牧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我的能力…虽然在黑暗林阳和金龙戈尔格拉斯出现后被搅得一团糟，像蒙了厚厚的水汽，但还是能勉强‘感觉’到一些碎片。”
“尤其是…当两个世界，或者说，两个紧密相关的‘存在’发生强烈共鸣的时候。”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庞大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流，伴随着你一起回来了。”
“它很混乱，充满了…痛苦和黑暗。”
“但核心——是关于‘他’的，对吧？”
“那个来自灭亡世界的‘林阳’。”
安芷欣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点了点头。牧桐的预知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
“是…我看到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不，不是梦，是…记忆。”
“他的记忆。”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夕阳下的战斗和背叛，冰冷的实验室和刺眼的无影灯，束缚带和针头，研究员冰冷的声音说着“记录数据”、“必要代价”……
她描述着那种被当成物品、被剥离尊严的恐惧和绝望。讲到那个世界的“自己”被尾刺洞穿时，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掐着玩偶的鳞片。
牧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沉，像结了冰的深潭。
当安芷欣讲到黑暗林阳在宇宙尘埃中重聚，睁开那双猩红、冰冷、充满兽性的眼睛时，她的讲述停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那种窒息般的绝望。
平台上一时只剩下风声。
“我明白了。”牧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背叛，囚禁，实验…然后，是彻底的绝望和…异化。”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这就是他变成那样的原因。”
“一个被自己的世界亲手推向深渊的…守护者。”
安芷欣用力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红：“他不是恶魔…他只是…太苦了。”
“我知道。”牧桐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他转过身，双手撑在栏杆上，再次望向那片废墟，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另一个世界崩坏的景象。
“所以，他才把这个世界的‘可能性’，看得那么重要。哪怕付出自己…”他没再说下去。
沉默再次降临。过了好一会儿，牧桐忽然又开口，语气重新变得冷静而精准，带着调查员特有的刨根问底：
“安小姐，你刚才说…他被那个世界的‘mdA’抓捕，然后被关押…做实验？”
“嗯。”安芷欣应道，想起那些冰冷的器械和声音，身体又是一阵寒意。
“你能记得清吗？”牧桐转过身，目光锐利地锁定她，“我是说，那些抓捕他的人，还有…那些在实验室里，对他进行所谓‘研究’的人。他们的样子，特征，说话的方式…任何细节都好。”
安芷欣愣了一下，努力在那些混乱痛苦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她皱紧眉头，脸上露出挣扎和不确定。
“我…我不确定。”她有些懊恼地摇头，“那些记忆太混乱了…像隔着毛玻璃。那些穿制服的人…脸都很模糊，声音也是合成的电子音，冷冰冰的…实验室里戴口罩的人…只记得眼睛，很冷，像看标本一样…还有那个主导的人，声音…很平静，但说的话…”
她打了个寒噤，“…很可怕。具体样子…我真的想不起来。”
牧桐看着安芷欣痛苦回忆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勉强。
“没关系，”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记忆受到冲击时，细节模糊很正常。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已经非常关键了。”
他直起身，从制服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笔记本，又摸出一支笔，在本子上快速书写着什么。
“我有个想法。”牧桐的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虽然世界不同，但人性的某些…阴暗面，运行的逻辑，或许有共通之处。能在那种情境下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在这个世界，也未必不存在。”
“或者说，未必没有潜在的…倾向。”
他抬起头，看向安芷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把我能想到的、在这个世界的mdA以及相关研究机构里，我认为有可能…或者说，有这种潜在‘资质’的家伙，都列出来。然后，你帮我看看。”
安芷欣眉头微皱：“看…看什么？”
“不需要你确认什么，”牧桐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只是看看名单上的名字，或者照片…看看有没有哪一个，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让你感觉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哪怕只是一点点异样的感觉，都可以告诉我。”
他低下头，笔记本上，已经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
“我们来…筛一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