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长老的到来,让原本稍稍放松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这位掌管藏经阁的老者,在言家地位尊崇,平日深居简出,神情总是古井无波,此刻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周不言和他手中那根尚未收回的、闪烁着微不可查金芒的银针。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不知道七长老会对这“外姓人”擅自出手救治的行为作何反应。
周不言缓缓收起银针,站起身,对着七长老恭敬行礼:“七长老。”
七长老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搭在阿木的手腕上,仔细探查了片刻。他脸上的皱纹微微动了动,眼中那抹惊异之色愈发明显。
“好精纯的阳气……竟能如此迅速地化解‘黑血尸煞’?”七长老喃喃自语,随即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周不言,“你用的不是寻常道门的纯阳真气,更非我言家之法。这是什么手段?从何学来?”
他的语气带着审视和探究,却并无怪罪之意,反而更像是一种对未知医术的好奇与重视。
周不言心中念头急转。《神农辟邪篇》事关重大,绝不能轻易泄露。他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七长老,晚辈幼时随家师云游,曾偶得一本残缺的古医书,其中记载了一些针对阴邪尸毒的针灸之法。方才情急之下,冒险一试,侥幸成功。具体源流,晚辈也不知其详。”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既说明了手段来历“古老”,又模糊了具体细节。
七长老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似乎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残缺古法……竟有如此奇效?看来你师父,也是个奇人。”他并未深究,转而看向地上已然脱险、但仍虚弱的阿木,吩咐道:“将他抬到药庐静养,服用‘清煞汤’,观察三日。”
“是!”周围弟子连忙应声,小心地抬起阿木。
七长老又看向周不言,语气缓和了些:“你做得不错。若非你及时出手,以金针渡气,封脉逼毒,等老夫赶来,这娃娃恐怕已然煞气攻心,神仙难救。这份果断和医术,难得。”
这是周不言进入言家坳以来,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而且还是来自地位尊崇的七长老。周围的弟子们看他的眼神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好奇和敬畏。
“长老过奖了,晚辈只是尽医者本分。”周不言谦逊道。
七长老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每日在藏经阁抄录,可曾抄到《百邪症候图解》?”
周不言一怔,点头道:“抄录过部分。”
“嗯。”七长老从怀中摸出一块乌木令牌,递给周不言,“明日开始,你不必再去挑水站桩了。持此令牌,去药庐帮忙。那里收录了不少中邪、中毒、中蛊的病例卷宗,也有更多实践机会。一边帮忙,一边将《百邪症候图解》剩余部分抄录完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周不言,连周围的弟子都露出惊讶羡慕之色。
药庐!那可是言家核心之地之一,不仅负责子弟们的伤病治疗,更深入研究各种疑难杂症、邪毒蛊疫,收藏着海量的病例和药方!能进入药庐帮忙,是无数言家弟子求之不得的学习机会!这无异于将周不言从杂役弟子,提升到了近似内门弟子的地位!
周不言强压下心中激动,双手接过令牌:“多谢七长老栽培!晚辈定当尽心尽力!”
七长老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踱着步子离开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周不言知道,这绝不仅仅是赏识他的医术那么简单。七长老定然是察觉到了他施展手段的不凡,借此机会将他调入更核心的区域,既有栽培之意,恐怕也存了进一步观察的心思。
无论如何,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转机!
第二天,周不言便持着令牌来到了位于言家坳东南角的药庐。
药庐是一座占地颇广的院落,由数间相连的青石屋舍构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进出这里的弟子明显神色匆匆,表情严肃,带着一种专业的气息。
负责管理药庐的是一位姓吴的中年医师,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他验过令牌,又上下打量了周不言几眼,才淡淡道:“七长老吩咐了,你就先从整理病例卷宗、研磨药材做起。记住,多看,多听,少问,更不得擅自触碰任何病人和药品。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周不言恭敬应下。
于是,他的工作从挑水站桩变成了研磨药粉、分拣药材、以及整理那堆积如山的病例卷宗。工作依旧枯燥,但却让他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宝库!
那些病例卷宗详细记录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病症:被各种尸毒所伤的、中了一些稀奇古怪蛊毒的、冲撞了邪祟失了魂的、甚至还有修炼不当走火入魔的……症状千奇百怪,治疗方法也五花八门,其中不少都涉及符箓、咒语、祝由术乃至一些偏门的蛊术和巫医手段。
周不言如获至宝,一边整理,一边如饥似渴地阅读和记忆。他将这些病例与《神农辟邪篇》中的记载、《祝由十三科》残卷的知识以及自身所学相互印证,许多以往模糊不解之处豁然开朗,医术和见识以惊人的速度提升着。
吴医师起初对他并不在意,只当是个关系户来混资历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年轻人极其专注好学,交代的事情总能完成得一丝不苟,而且对于药材的辨识、药性的理解远超常人,偶尔甚至能提出一些颇具启发性的见解。
几天后,药庐接收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那是一个在外围巡逻的弟子,不知为何冲撞了某种极其阴邪的“地缚灵”,虽然被同伴及时救回,但三魂七魄已然不稳,时常陷入癫狂,胡言乱语,身体也迅速虚弱下去。药庐用了多种安神定魂的丹药和符水,效果都不理想。
吴医师皱着眉头查看病人的情况,叹息道:“魂魄惊散,邪气缠身,寻常药物难入。看来只能用‘定魂符’强行镇压,再慢慢温养了,只是如此一来,恐会损伤其神魂根基……”
所谓定魂符,是一种效力霸道但副作用较大的符箓,相当于强行将散逸的魂魄“钉”回体内,过程痛苦,且易留下后遗症。
周不言在一旁研磨药材,听到此话,心中一动。他想起《祝由十三科》残卷中“禳科”记载的一种“安魂引”,并非强行镇压,而是以温和的祝由之力安抚受惊的魂魄,引导其归位,虽然起效稍慢,但更为稳妥,且无副作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吴医师,晚辈或许有一法,可以尝试……”
吴医师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你有何法?莫非又是你那不知来历的古法?此乃魂魄大事,岂容儿戏!”
周不言不卑不亢道:“晚辈愿立军令状。若此法无效,或加重病情,甘受任何责罚。若侥幸有效,或可为药庐添一治疗思路。”
吴医师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床上痛苦呻吟的弟子,最终哼了一声:“好!既然七长老让你来,老夫便给你一次机会!需要何物?”
“只需一静室,一炷安魂香,以及……允许晚辈施展祝由之术。”周不言沉声道。
吴医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祝由术在言家并非秘密,但精通者寥寥,且多为长辈。他深深看了周不言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便依你。老夫亲自为你护法!”
一刻钟后,静室内。安魂香袅袅升起。
周不言让其他人都退出室外,只留吴医师在门口观望。他静立于病床前,并未使用符纸朱砂,而是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低声吟诵起古老而悠扬的祝由咒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随着咒文的吟诵,他指尖凝聚起微弱却精纯的精神力量,混合着一丝神农气的生机,缓缓点向病人的眉心。
这不是攻击,而是引导和安抚。
渐渐地,病人剧烈挣扎的身体平静了下来,脸上惊恐扭曲的表情也慢慢舒缓,呼吸变得匀长,最终沉沉睡去。一丝丝肉眼难以察觉的黑气,从其七窍中缓缓逸散,被安魂香的烟气中和净化。
一炷香燃尽,周不言才缓缓收功,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吴医师急忙上前探查,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魂……魂魄稳定了?!邪气也驱散了七八分!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转头看向周不言,目光灼灼:“你方才用的,可是失传已久的‘祝由安魂引’?!你从何处学来?!”
周不言心中微凛,没想到吴医师竟能认出此法。他依旧沿用之前的说辞:“是晚辈从那本残破古医书中看来的,自行揣摩练习,不知其名讳。”
吴医师眼神闪烁,显然不信,但并未追问,只是感叹道:“好!好!好!想不到祝由安魂之术竟重现于世!此事我需立刻禀报七长老!”
经此一事,周不言在药庐的地位悄然改变。吴医师虽然依旧严肃,但明显开始重视他的意见,甚至允许他在监督下参与一些简单病例的治疗。而他以针灸结合祝由术、偶尔辅以《神农辟邪篇》手段的治疗方式,效果奇佳,很快就在药庐传开,赢得了“小神医”的称号。
这一日,他刚为一位被毒虫咬伤的弟子施针完毕,正准备去整理卷宗,忽然一位面生的弟子急匆匆跑来药庐,神色惊慌地喊道:
“不好了!西厢那边……看管那个小哑巴的罗老丈……他……他好像中了很厉害的蛊毒!浑身发黑,快要不行了!”
周不言手中的银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罗老歪中毒了?!在看守阿巴的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