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的话并未让李锛露出半分惧色。
他平静道:说来话长,不如简短些——这回来太安城,我要进皇宫。
皇宫?恒温猛地站起身,你疯了不成?陛下对你恨之入骨,若在宫里发现你,就算生出八对翅膀也休想脱身!他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该不会想行刺陛下吧?
想到李锛的身份,恒温觉得这可能性极大。
疯子!
这小子简直不可理喻!
一国之君岂是那么容易刺杀的?即便李锛身手不凡得手,又该如何脱身?
张居鹿倒是神色如常地望着李锛,等他继续说明。
先前虽听李锛提过要找赵醇算账,但他知道李锛并非鲁莽之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行刺。
李锛摇头:赵醇不是此行的目标,这笔账日后再算也不迟。
我此番进宫,主要是想去后宫。
恒温愕然:后宫?那可是皇后赵致的地盘,如今她正怀有身孕,你莫非是冲着皇后去的?
听说目标不是赵醇,恒温神色稍缓——只要不是刺杀皇蒂,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
李锛轻笑:怎么,凭我和赵醇的交情,去给怀孕的皇后送个祝福不行么?
送祝福?恒温差点惊掉下巴。
这哪是送祝福?若让陛下知道你要见皇后,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张居鹿始终沉默不语,但他隐约猜到,李锛恐怕是想挟持皇后作为要挟赵醇的筹码。
赵醇与李锛的积怨已深,双方再无转圜余地。
李锛执意要入后宫,目标直指皇后。
他与皇后素不相识,张居鹿思来想去,此人除了劫持皇后外别无他图。
见二人神色犹疑,李锛心知计谋得逞。
他就是要让张居鹿与恒温摸不清虚实,更要用旁事扰乱二人思绪。
眼见火候已到,李锛再度逼问:就问你们帮不帮这个忙。
恒温斩钉截铁回绝:不帮。
且不说私闯宫禁何等凶险。
单凭李锛与赵醇的仇怨,他入宫寻皇后,除了挟持身怀六甲的皇后外还能有何企图?
当今圣上对皇后腹中龙胎珍视非常,赐名,足见恩宠之隆。
若此时皇后有失,难保天子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何况他身为大离左仆射,位列三品。
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有违为臣之道。
倒是沉默许久的张居鹿忽然提议:先生初至太安,想必尚无落脚之处,不如暂居寒舍。
让高侠陪您游览太安盛景,如何?
也罢。
李锛微微颔首。
最终众人不欢而散。
不过这份不快,终究只是表面文章。
那恒温临走时还嚷着要邀李锛改日对弈,誓要一雪前耻。
李锛嗤之以鼻,讥讽他棋艺粗劣,胜之不珷。
气得恒温破口大骂,愤然离去。
其间李锛几度起过杀心,终究还是长叹一声,留了这老儿性命。
恒温离开后,张居鹿在一旁说道:别看恒温嘴上强硬,但我了解他。
你对他有恩,最终他一定会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
况且,有恒温相助,你进入皇宫会更容易些。
李锛转头看他:首辅就不担心我对皇后不利?
张居鹿笑道:你并非鲁莽之人,我也没从你身上感受到杀意。
想必真如你所说,只是想给怀有身孕的皇后送上一份祝福。
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但如果只是想见赵致一面,应该不成问题。
也希望先生能信守承诺,别忘了高侠,在必要时保她一世平安。
张居鹿最后这番话,几乎是在恳求李锛。
显然,他想用更多筹码来换取女儿张高侠的未来。
即便李锛提出要见大离皇后赵致,他也没有断然拒绝。
张居鹿的想法很简单:虽然大离皇蒂赵醇一心要置他于死地,但大离现在离不开赵醇。
作为首辅,他必须为大离负责。
但同时,大离只是不能没有赵醇,其他人都不重要。
这也是他愿意帮李锛潜入皇宫的主要原因。
李锛这时说道:首辅其实可以跟我一起去北凉。
张居鹿坚决道:先生不必再提此事。
我意已决,今后张家的路,就听天由命吧。
见张居鹿如此表态,李锛只能再次叹息。
最终,李锛感慨道: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
162.李锛:张居鹿,你儿媳怀孕与我何干?
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
此言一出,张居鹿不禁愣在原地。
他反复品味这句话,虽然是李锛的有感而发,却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居鹿为寒门子弟、为黎民百姓、为大离王朝耗尽心血,即便赔上性命与整个张家也在所不惜。
然而终究逃不过那些亘古不变的宿命,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他被推至舆论漩涡中心,大离皇蒂赵醇更欲彻底摧毁他的声誉,誓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他不想活下去吗?
世人谁不珍视性命?
更何况他贵为大离首辅,享有无尽荣华富贵。
若能安然终老,与族人共享天伦,岂非人生至乐?
正如李锛所言,若投奔北凉,不仅能保全自身性命,更能让整个张家免遭灭顶之灾。
在北凉王徐晓的庇护下,张氏一族的富贵荣华仍可延续。
但这样的苟活真是他所愿吗?
若当真如此,他将如何面对天下寒门?如何面对大离王朝?届时他身上可还存半分字?
生,关乎他自身与张氏全族;
义,系于大离苍生与天下寒门。
生死大义,抉择何其艰难。
生命诚可贵,道义价更高,二者不可兼得时,唯舍生取义耳。
这寥寥数语,道尽张居鹿心中万千悲凉与彷徨。
最终他长叹一声。
正如李锛所言,无论起点如何,他终将选择,也只能选择。
张居鹿默诵此言,心中感慨愈深。
他颔首赞道:先生高才,不知此语典出何处?
李锛不假思索:此话正出自当下。
张居鹿先是一怔,继而满怀感激望向李锛。
先生大德,张某虽在劫难逃,但得此金玉良言,纵堕九幽亦无憾矣。
李锛虽未明言,聪慧如张居鹿已然会意——这是要赠予他的临终箴言。
有此千古绝句传世,纵然身首异处,亦当含笑九泉。
关于他的传说仍在世间传颂,被无数人传阅,终将在岁月长河中显现。
堪称千古流芳!
先生能否赐墨宝一幅?张居鹿恭敬请求。
李锛爽快应允:举手之劳。
张居鹿立即备好文房四宝,李锛端坐案前。
凝神静气片刻,李锛挥毫泼墨,笔下生辉。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力透纸背的墨迹跃然纸上,气势磅礴。
张居鹿不禁击节赞叹:好字!可见李锛书法造诣颇深,颇具名家风骨。
更妙的是其文采斐然。
李锛此番题写,在原句前另添新意。
这一增补,令经典名句更显丰赡。
前半句道出常人面对物质取舍时,自会选择珍馐美味;
正因如此,后半句舍生取义更显崇高可贵。
张居鹿如获至宝,待墨迹干透,便郑重其事地将其珍藏。
唯恐稍有闪失,损毁这弥足珍贵的墨宝。
收好字卷后,他仍在心中反复默诵这句箴言。
然而诵读数遍后,张居鹿忽发一声长叹。
李锛疑惑道:首辅大人为何叹息?
张居鹿目光黯淡,惋惜道:可惜先生这般大才,不能为黎民谋福,未能入仕为官,实在遗憾。
李锛朗声笑道:使不得!我素来闲云野鹤,若让我终日周旋于官场算计、民生疾苦,岂不比囚徒更难熬?
闻言,张居鹿脸上憾色渐渐消散。
他朗声笑道:“说得不错,生性洒脱之人若贸然入仕,反倒容易招致祸端。”
话锋一转,他又自嘲道:“倒是老夫眼界浅了。
似你这般人物,纵使不入庙堂,亦能光照四方。
这些年你所行之事,未必逊色于老夫。
再过数十载,只怕老夫这点虚名还不及你半分。”
李锛笑而不语,只静静望着张居鹿。
张居鹿自觉失言,转而拂袖展枰,抬手相邀:“不如手谈几局?”
“求之不得。”
黑白交错间,转眼已过十局。
李锛步步玄机,竟杀得张居鹿片甲不留。
这位首辅大人却愈挫愈勇,兴致盎然地再布新局——仿佛要在纹枰间找回些颜面。
哪怕只胜一子也好。
李锛自是来者不拒。
难得有人主动讨教,岂能辜负这番美意?
忽闻叩门声响起。
张居鹿暂敛心神,向李锛歉然颔首:“进。”
只见一位中年管事躬身入内,待要向主人行礼时,瞥见座上宾客又显踌躇。
“李先生乃老夫挚友,但说无妨。”
此言一出,管事瞳孔微震。
当朝首辅的座上宾,又得“先生”尊称,岂是等闲?
他连忙向青衫男子郑重作揖,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
管家迟疑片刻,低声道:老爷,三少奶奶那边,似乎又和三少爷起了争执。
张居鹿闻言,神色间闪过一丝复杂。
他揉了揉太阳穴,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管家恭敬行礼,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小心掩上房门。
一旁的李锛虽感好奇,但见张居鹿神色凝重,便未贸然开口。
待回过神,张居鹿歉然道:让先生见笑了。
他看出李锛的疑惑,继续道:我那三儿媳与犬子之间,闹出些荒唐事。
张居鹿缓缓道出家事。
他膝下有三子一女,其他子女皆令他省心,唯独三子张边关虽才华横溢,却是个 ** 不羁的纨绔。
昔日纵情声色,惹出不少是非,连朝中同僚都对其印象深刻——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所幸婚后有所收敛。
李锛原以为是张边关故态复萌,不料张居鹿接下来的话却出人意料。
此番 ** 的,竟是三儿媳。
她屡次提出和离,理由仅是介意张边关过往 ** 。
这般说辞,张家上下皆觉蹊跷——夫妻二人平日相处和睦,并无龃龉。
毕竟,如果张家三儿媳真的在意张边关的某些方面,当初两人就不会结为夫妻,哪有婚后还翻旧账的道理,而且还是摆在明面上清算。
再者,这个年代虽然允许夫妻和离,但通常只有男方提出才能避免女方遭受非议。
即便如此,许多和离的女子仍难逃闲言碎语,甚至有不少可怜人最终选择悬梁自尽。
可这位三儿媳却出人意料地大胆,竟主动要求和离。
要知道,这种事一旦传开,她这辈子都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恶毒的言语定然不会少。
一个没有依靠的女子,在这样的处境下很难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