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农历九月初六,是郑怀古六十六岁寿辰。在北方农村,六十六是个大寿,有“六十六,吃闺女一刀肉”的讲究。郑怀古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但“北匠工坊”上下,早就在心里把他当成了自家的长辈。
陈山河和李杏枝商量,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给老爷子热闹热闹,也让大家紧绷了大半年的弦,松快一下。
寿宴就定在工坊院子里。前一天,大家就忙活开了。女人们负责打扫卫生,洗菜切肉,蒸寿桃馍;男人们搭棚子,搬桌子,挂灯笼。石根带着几个年轻徒弟,用边角料赶制了一张结实的大圆桌和十几把靠背椅,算是给郑怀古的寿礼。王老蔫从自家院里摘了最大最红的柿子,摆了一大盘,寓意“事事如意”。
寿辰当天,天还没亮,工坊里就热闹起来。大锅里炖着猪肉粉条,蒸笼里冒着白气,香气四溢。郑怀古被大家硬是换上了一件簇新的深蓝色中山装(李杏枝偷偷给做的),虽然老爷子浑身不自在,直扯领口,但脸上掩不住的受用。
上午十点,寿宴正式开始。院子里,大圆桌摆在正中,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整只的烧鸡、红彤彤的肘子、肥而不腻的红烧肉、自家做的血肠、炸丸子、炒鸡蛋、白菜粉条……都是硬菜!桌子中央,摆着一个插着六根红蜡烛的大寿桃馍。
陈山河作为主家,首先站起来,端起一杯酒,朗声道:
“今天,是咱们郑师傅六十六大寿!咱们‘北匠’上下,能聚在一块儿,给老爷子祝寿,是咱们的福气!”
他转向郑怀古,语气诚挚:“郑师傅,您是老前辈,是咱们工坊的定海神针!没有您手把手地教,就没有石根、小满他们的今天!没有您坐镇,就没有‘北匠’这块响当当的牌子!这大半年,您为工坊,为传承手艺,操碎了心!今天,您啥也别想,就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我们这些小辈,敬您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郑师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声喊道,声音洪亮,充满了敬意。
郑怀古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真诚的脸,看着这满满一桌的菜,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眼圈有点发红。他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重重地说了一句:“好!好!都……都好!”
他一仰头,把杯中酒干了。辛辣的酒液下肚,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开席!”陈山河一声招呼,大家纷纷落座,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徒弟们轮番给郑怀古敬酒,说着祝福的话。老爷子今天也破了例,来者不拒,每杯都抿一口,脸上泛着红光。
石根和赵小满合伙表演了一段自编的“木匠三句半”,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王老蔫讲起了郑怀古年轻时走村串户做木匠活的趣事,引得阵阵笑声。李杏枝带着女工们唱起了东北小调,悠扬婉转。
最让郑怀古动容的,是那六个“子弟兵”学徒。他们有点腼腆地集体上前,每人手里捧着一件小礼物:有用边角料精心打磨的小板凳,有雕刻着松鹤图案的镇纸,有做成了刨子形状的笔架……虽然稚嫩,但看得出花了心思。他们齐刷刷地给郑怀古鞠了一躬,大声说:“祝师爷爷身体健康!手艺长存!”
郑怀古接过这些充满童真和敬意的礼物,摩挲着上面略显生涩的刻痕,嘴角翕动,最终只是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连声说:“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寿宴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郑怀古喝得微醺,话也多了起来,跟年轻人讲起了他学徒时挨的打、受的累,也讲起了手艺人的规矩和骨气。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也随着他的讲述,回到了那个质朴而艰难的年代。
夕阳西下,寿宴散场。郑怀古被石根和李杏枝搀扶着送回小屋。老爷子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工坊院子里渐渐熄灭的灯火和忙碌着收拾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郑师傅,您早点歇着。”李杏枝给他铺好被褥,轻声说。
郑怀古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杏枝啊,山河呢?”
“山河哥在外面帮着收拾呢,我去叫?”
“不用。”郑怀古摆摆手,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告诉山河……这寿……过得好。我这把老骨头……没白熬。有你们……有这帮孩子……值了。”
李杏枝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哎!郑师傅,您放心,往后好日子长着呢!我们都孝敬您!”
这一夜,郑怀古睡得很沉,很香。工坊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也进入了梦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安详的笑容。
这场简朴而热烈的寿宴,不仅仅是为一位老匠人祝寿,更是对“北匠”这个大家庭凝聚力的最好诠释。它让每个人感受到,这里不只是一个干活挣钱的地方,更是一个有温度、有情义的港湾。郑怀古的根,真正扎在了这里;而“北匠”的未来,也因这份传承的情义,而变得更加坚实和温暖。逆袭的路上,财富固然重要,但人心的凝聚和情感的归属,才是行稳致远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