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的窗户大,亮堂。李杏枝把崭新的“蜜蜂牌”缝纫机摆在东屋窗下,那里光线最好。
她先是围着缝纫机转了好几天,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想碰又不敢碰。陈山河看出了她的心思,抽空从公社书店买回一本《缝纫机使用入门》,又托人找了几块布头。
“先拿这些练,坏了不心疼。”陈山河把布头推到她面前。
李杏枝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她按照书上的图样,笨拙地穿针引线,脚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
“嗒……嗒……嗒嗒……”
缝纫机发出了断断续续、生涩的声音。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但她一点也不气馁,拆了缝,缝了拆,反反复复。
陈山河晚上从服务队回来,常看到她还在灯下练习,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个眼儿,却浑然不觉,眼神专注得发光。
“歇会儿吧,眼睛该累了。”陈山河给她倒碗热水。
“俺不累。”李杏枝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学会新事物的兴奋,“山河哥,你看,这趟线直了不少!”
“嗯,是直了。”陈山河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成一片。他知道,她找到了一件能让她自信起来的事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李杏枝已经能熟练地使用缝纫机了。她先是把家里旧被褥的被里被面拆洗后,重新用缝纫机扎得平平整整。接着,又用陈山河给她买的新布,试着给自己做了一件简单的衬衫。
虽然款式是最普通的,针脚也算不上多精致,但当她穿上自己亲手做的新衣服,站在镜子前时,脸颊绯红,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好看。”陈山河由衷地说。眼前的李杏枝,不再是那个瑟缩怯懦的姑娘,眉宇间多了几分舒展和生气。
“真的?”李杏枝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
“真的。”陈山河笑道,“比供销社挂着的成衣还合身。”
有了成功的第一步,李杏枝的胆子大了起来。她开始琢磨着给陈山河做衣服。量尺寸,画线,裁剪,她一丝不苟。陈山河身材挺拔,普通的衣服穿上身,经她巧手一改,竟然格外板正精神。
“杏枝,你这手艺,可以开个裁缝铺了。”陈山河穿着新做的中山装,半开玩笑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杏枝心里动了动,但没敢接话。开铺子?那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然而,机会却自己找上了门。
先是邻居孙寡妇来做客,看到李杏枝穿的新衬衫,又看到陈山河板正的中山装,羡慕得不行:“杏枝,这都是你自个儿做的?这手艺可真行!俺有块布,放了几年了,一直找不到人做,你能不能帮俺裁件褂子?俺给你手工钱!”
李杏枝慌忙摆手:“孙婶,不要钱,俺帮你做就是。”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你这手艺值钱!”孙寡妇硬塞给她五毛钱。
接着,前街新媳妇抱着块花布来了,也想请李杏枝给未来的孩子做几件小衣服。后来,连屯干部家的闺女,也悄悄找上门,想让李杏枝帮着做一条“城里流行”的连衣裙样子……
一来二去,李杏枝会做衣服、手艺好的名声,竟然也悄悄传开了。找她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是些零碎活,赚不了大钱,但那份被人需要和认可的感觉,让李杏枝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她不再只是“陈山河的未婚妻”,她成了“手巧的李杏枝”。
陈山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特意去县里,买回更多花色的布料和各式各样的纽扣、花边,把西屋收拾出来,摆上桌子、熨斗,俨然一个小小裁缝铺的雏形。
“嗒嗒嗒……嗒嗒嗒……”
缝纫机轻快而富有韵律的声音,成了新家里最动听的背景音。这声音,伴随着院里拖拉机的轰鸣、服务队里叮当的打铁声,共同奏响着这个小家庭充满希望的进行曲。
一天晚上,李杏枝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小声对看书的陈山河说:“山河哥,今天……今天王婆子又来了。”
陈山河眉头一皱:“她又来嚼什么舌根?”
“没有。”李杏枝停下脚,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羞涩和自信的光晕,“她……她是来让俺帮她孙女做条裙子的。还说……还说俺手艺好,比县里裁缝都不差。”
陈山河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李杏枝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陈山河止住笑,认真地看着她:“杏枝,你看,只要你把一件事做好了,别人自然会高看你一眼。这世界,最终还是靠本事说话。”
李杏枝用力点了点头,重新踩动踏板。缝纫机的嗒嗒声,变得更加坚定、流畅。
她知道,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她有了安身立命的家,有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也有了自己能握在手里的、一点点挣来的尊严和底气。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缝纫机上,也照在她专注而平和的侧脸上。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