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贵和杨老五把拖拉机开走那天,成了双河堡子的又一件大事。
“突突突——”
柴油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打破了屯子清晨的宁静。赵福贵穿着崭新的蓝布工作服(据说是特意为开拖拉机买的),神气活现地坐在驾驶座上,虽然操作还有些生疏,拖拉机走得歪歪扭扭,但他脸上那份得意和显摆,藏都藏不住。
相比之下,杨老五就谨慎多了。他几乎是趴在拖拉机上,跟着陈山河反复学了三四遍操作要领,才敢哆哆嗦嗦地摇响机器。拖拉机缓缓开动时,他紧张得额头冒汗,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仿佛攥着一家人的命根子。他媳妇跟在车后面,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两台“铁牛”在屯子里缓慢巡游了一圈,引得全屯子的人几乎都出来围观。孩子们兴奋地追着跑,大人们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好奇,还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瞧瞧人家赵福贵,这就用上铁牛了!”
“杨老五也买上了?他哪来的钱?”
“听说是在山河那服务队赊的……”
柴油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屯子的空气中。这味道,象征着力量、效率和一种全新的生活可能。
陈山河没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他知道,卖出去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售后。
果然,没过两天,问题就来了。
先是赵福贵,火急火燎地跑回服务队,嚷嚷着拖拉机“没劲”,地犁不动。
陈山河跟着他去地里一看,差点气笑。赵福贵为了显摆,把犁铧调得太深,拖拉机超负荷工作,排气管冒黑烟,可不是“没劲”么。
“赵叔,这犁地不是越深越好,得看墒情。”陈山河耐心地给他调整了犁的深度,又讲解了操作技巧,“您看,这样是不是轻快多了?”
赵福贵将信将疑地试了试,果然,拖拉机声音变得顺畅,速度也上来了。他讪讪地笑了笑:“还是你们年轻人懂这铁家伙。”
这边刚解决,杨老五那边又出状况了。他倒是没把犁调深,而是因为过于爱惜,不敢给大油门,拖拉机老是熄火,在地里趴窝了。
陈山河又赶过去,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控制油门和离合器配合,鼓励他大胆操作。“杨五哥,机器是用的,不是供着的。你正常开,坏不了!”
除了这些操作问题,更棘手的是真正的故障。
这天下午,郑怀古正光着膀子修理一台轧草机,陈山河在店里给新到的锄头安装木把。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拖拉机轰鸣声,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陈山河心里一紧,扔下锄头就冲了出去。
只见服务队门前的土路上,杨老五那台崭新的拖拉机,车头歪斜着撞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拖斗也翻了,里面刚买的化肥撒了一地。杨老五脸色惨白地从驾驶座上爬下来,腿都软了。他媳妇和孩子在一旁吓得直哭。
“咋回事?杨五哥,伤着没?”陈山河赶紧上前扶住杨老五。
“没……没事……”杨老五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拐弯……拐弯没拐好,方向盘……打滑了……”
陈山河检查了一下拖拉机,发现是转向拉杆的一个连接销子脱落了!这属于装配问题,也可能是运输途中颠簸导致的隐患!
“是我的疏忽!”陈山河立刻承认错误,“杨五哥,对不住,这问题出在车上,我们负责!人没事就好!”
他立刻叫上郑怀古和王老蔫,拿来千斤顶和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拖拉机从沟里弄出来。检查发现,除了转向拉杆,变速箱外壳也有轻微磕碰。
“问题不大。”郑怀古检查后,瓮声瓮气地说,“销子配上,外壳敲打平整就行。但这转向机构,得好好检查一遍,该紧的都紧一遍。”
陈山河亲自上手,和郑怀古一起,把拖拉机的转向系统彻底检修加固了一遍。他又帮杨老五把撒落的化肥收拾好,重新装上拖斗。
“杨五哥,这次是我们检查不到位,让你受惊了。”陈山河诚恳地说,“这样,这次维修免费,另外,我再送你两桶柴油,算是一点补偿。”
杨老五本来又惊又怕又心疼,见陈山河处理得这么妥当,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山河兄弟,不怪你,是俺自己没开好……”
“一码归一码。”陈山河态度坚决。
这件事,不仅没让服务队声誉受损,反而因为陈山河处理问题及时、负责、有担当,让乡亲们更加信任了。大家都说,在山河这买东西,放心!
经过这次教训,陈山河更加注重售后。他弄了个小本子,把卖出的每一台农机、每一件重要农具都登记在册,注明购买人和日期,定期回访检查。他还逼着自己和郑怀古,更加深入地研究拖拉机说明书和常见故障排除。
小小的服务队,在解决一个个具体问题中,慢慢积累着经验和口碑。柴油的味道,不再是冰冷的工业气息,而渐渐融入了汗水、泥土和信任的味道。
傍晚,陈山河送走最后一个顾客,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店里,郑怀古还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似乎在改进一件犁铧的造型。
李杏枝默默递过来一碗温热的茶水,看着陈山河被机油弄脏的手和脸上掩饰不住的倦色,轻声说:“山河哥,累了吧?”
陈山河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摇摇头,看着远处田野里,赵福贵的拖拉机正突突地犁开黑色的泥浪,杨老五也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虽然慢,却稳稳地前进着。
他笑了笑,对李杏枝,也对自己说:
“累,但心里踏实。你看,地,就是这样一犁一犁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