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盗命直播
空气仿佛被那块冰冷的青铜铭牌冻住了。灰尘在探照灯光柱中无声飘浮，每一粒都像凝固的时间碎片。陈克非的手电光柱死死钉在“坤”字下方那行新露出的、扭曲蚀刻上。张川那句“它在你的骨头里”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见远的耳膜，顺着脊椎的钛合金支架一路冰封下去，直抵灵魂深处。
“我……骨头里？”林见远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隔着战术背心，能感受到金属骨架冰冷的轮廓。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周永坤的名字，那个操纵一切、罪孽滔天的恶魔的名字，怎么可能刻在他的骨头上？
陈克非的反应更为直接。他猛地转头，探照灯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破黑暗，从青铜铭牌移开，狠狠打在林见远脸上！刺目的白光让林见远眼前一片雪盲，本能地抬手遮挡。光线透过指缝，他看见陈克非的眼神——那不再是刑警的锐利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怀疑和某种被触及底线的凶戾光芒！枪口虽然还垂向地面，但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说清楚！”陈克非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什么骨头里？张川，别打哑谜！” 他的目光在张川和林见远之间锐利地扫视，身体微微侧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林见远毫不怀疑，如果张川接下来的话无法解释清楚，或者指向某种更可怕的背叛，陈克非的枪口会毫不犹豫地抬起。
张川被陈克非瞬间爆发的气势慑得后退了半步，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立刻稳住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指向青铜铭牌上那行扭曲的小字，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一种因洞悉可怕真相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看这里！这行蚀刻，不是现代简体，也不是繁体！这是……这是古羌祭文的一种变体！意思是‘代受者’或者‘命格容器’！” 他的手移向标题中“坤”字正下方那个位置，“而这个位置，在释比祭祀的‘往生碑’上，刻的从来不是名字，是‘容器’的代号或者……烙印标记！”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林见远，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老林！你胸口的钛合金骨架，那场大火后植入的……手术是在哪家医院做的？主刀医生是谁？那份医疗报告，你后来真的仔细看过每一页吗？尤其是……材料来源说明和生物相容性检测的附录？！”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见远混乱的思绪上。哪家医院？永泰集团旗下的泰和医疗中心！主刀医生？姓祁！一个当时就让他觉得气质过于阴郁的专家！那份厚厚的医疗报告……他只看了手术结果和康复建议，那些冗长的附录，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和数据表格……他从未深究！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那场“意外”的大火，目标真的是为了烧毁证据吗？还是……为了制造一个“完美”的、需要植入钛合金骨架的“容器”？！周永坤的名字不在遇难者名单上，因为……他可能根本就不是那场矿难的主角？或者，他用了某种方式，将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转移了？！
“泰和医院…祁医生…”林见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张川沉重地点点头：“祁明！那个释比！他不仅是民俗学者，更是顶尖的生物医学专家！二十年前他就有能力完成最前沿的神经接口和生物材料移植！这块碑，是他立的！这个‘容器’的烙印位置，对应着你体内骨架的核心节点！” 他的手指再次指向林见远剧痛未消的胸口，“‘永坤矿业’的‘坤’下刻‘容器’——周永坤的‘命格’或者某种‘存在印记’，很可能在你接受骨架植入的那一刻，就被‘嫁接’或‘烙印’到了你身上！这才是他金蝉脱壳、逍遥法外的终极手段！你，林见远，一直是他的‘活体墓碑’，他的‘命格备份’！”
活体墓碑！命格备份！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林见远和陈克非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陈克非眼中的凶戾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他看向林见远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对真相的惊骇，有对林见远被如此利用的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因为陈欣而牵连出的、更深层的审视？枪口，终于缓缓垂得更低。
林见远则感觉天旋地转。支撑他追寻真相的整个基石仿佛瞬间崩塌。他追查周永坤，追查真相，结果自己竟然就是周永坤罪恶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可悲的一环？他胸腔内残留的钛骨架共鸣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那不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被玷污和囚禁的悲鸣与愤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服务器外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骨生疼。
“所以……所以他才一直有恃无恐！所以那些针对他的调查总是功亏一篑！因为他真正的‘命脉’，藏在我身体里！”林见远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和一种深沉的自我厌恶，“我就是他的护身符！他的防火墙！”
“恐怕还不止如此。”张川的声音带着更深的寒意，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青铜罗盘，指针依旧乱转，但他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林见远，“你的骨架能感应这里的磁场，能投射星图……这绝非偶然！它可能还是一个……接收器！甚至是一个……触发器！周永坤通过某种方式，或许就在此刻，正通过你体内的骨架，感知着这里的一切！甚至……影响着我们！”
一股寒意从三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如果张川的推测是真的，那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甚至所思所想，都可能暴露在那个恶魔的注视之下！他们不是在追查，而是主动走进了猎人的陷阱核心！
就在这时，林见远战术平板上的直播后台监控窗口，突然弹出了刺眼的红色警告！代表核心数据库访问权限的进度条，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开始疯狂加载！
“不好！数据库在自动启动某种协议！”林见远瞳孔骤缩，瞬间从巨大的冲击中强行拉回理智。复仇的火焰和得知真相的狂怒，此刻被一种更冰冷、更决绝的意志所取代——摧毁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摧毁周永坤的一切！哪怕……包括自己这个“容器”！
他猛地看向张川和陈克非，眼神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没时间了！数据库必须毁掉！里面有他所有罪证，也可能有解除这该死的‘容器’状态的方法！老张，干扰磁场！老陈，准备物理破坏！我来给他送份‘大礼’！”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你想干什么？”陈克非立刻警觉，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
林见远没有直接回答，他手指在战术平板上飞速操作，调出了深伪面容植入程序的界面。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他不是想要命格吗？不是想当‘荧惑星君’吗？我让他当个够！让全球观众看看，这位‘星君’的真面目！”
他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那里是他自己面容的高精度三维模型。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确认键！
“深伪覆盖协议启动！目标：周永坤载体面部神经投影接口！覆盖源：林见远面容模型！渲染精度：最高！动态捕捉：同步启动！”
嗡——！
下方数据中枢深处，那环形平台上被束缚的周永坤载体，面部神经接口装置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全球直播的画面瞬间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观众的惊呼声中，周永坤那张因痛苦和能量注入而扭曲的脸庞，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剧烈变形、重组！皮肤纹理被拉伸，骨骼轮廓被重塑，五官在光影和数据流的冲刷下飞速改变！
短短几秒钟，一张新的、无比清晰、带着记者特有的锐利和此刻近乎疯狂决绝神情的脸，覆盖了周永坤原本的容貌——那是林见远的脸！
“天啊！周永坤的脸……变成了那个记者！”
“是林见远！他在直播里出现过！”
“这是怎么回事？魔术？还是……”
“上帝……这太诡异了！”
全球直播的弹幕瞬间爆炸，无数问号和惊叹淹没了屏幕。
环形平台上，“林见远”的脸因神经接口的强制覆盖和数据流的冲刷而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僵硬和诡异感，眼神空洞，嘴角却似乎被强行拉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嘲笑。这一幕，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加骇人听闻！
就在全球观众被这惊悚换脸震得头皮发麻之际！
异变再生！
环形平台正中央，那座一直静静燃烧着冰蓝色火焰、作为整个仪式核心的古老青铜鼎，鼎内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变了！
冰蓝的焰心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走，紧接着，一股妖异而粘稠的、如同鬼火般的……青紫色火焰，猛地从鼎内腾起！火焰不再是稳定的燃烧，而是如同活物般扭曲、跳跃，发出滋滋的诡异声响，将整个平台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青紫鬼焰？！”张川失声惊呼，脸色剧变，“命格反噬！阴阳逆乱之兆！深伪覆盖干扰了命格置换的核心能量平衡！他的系统在崩溃边缘！快！趁现在！”
这妖异的火焰如同一个信号！
“动手！”林见远嘶吼！
陈克非早已蓄势待发！在青紫鬼焰腾起的瞬间，他手中的合金警棍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积郁已久的怒火和刑警的雷霆之力，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布满闪烁指示灯的核心服务器阵列控制面板！
“砰！！咔嚓——！”
坚硬的合金面板应声凹陷、碎裂！电火花如同失控的烟花般疯狂迸射！刺耳的警报声瞬间被拔高到撕裂耳膜的尖啸！整个数据中枢的灯光疯狂闪烁明灭！
张川则双手紧握他那枚古朴的青铜罗盘，口中念念有词，晦涩古老的音节在枪声和警报的嘈杂中竟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他猛地将罗盘按向地面——并非随意放置，而是精准地按在了地面上一条粗大、流淌着幽蓝数据光流的线缆交汇节点上！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涟漪以罗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低沉嗡鸣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骤然扭曲、变调！那些流淌的蓝色数据光流如同接触不良的灯带，疯狂地明灭闪烁，速度变得紊乱不堪！整个空间的磁场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
“磁场干扰最大化！他的控制系统至少瘫痪30秒！”张川吼道，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种程度的干扰对他负担极大。
三十秒！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林见远的手指在剧烈震动的战术平板上几乎化作残影！深伪覆盖程序被他强行切入底层，后台核心数据库的访问权限如同剥洋葱般被一层层暴力破解！屏幕上瀑布般刷过无数警告和错误提示，都被他无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核心数据库的物理位置和结构图！找到它，摧毁它！
“找到了！b17-Sub-03！深层隔离区！结构弱点……在冷却液循环主泵的承压节点！”林见远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嘶哑变形，“老陈！坐标发你！用最大当量！炸掉那个泵！”
坐标数据瞬间同步到陈克非的战术目镜上。陈克非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反手从战术背包侧袋抽出一个包裹着防震泡沫的圆柱体——高聚合热熔定向爆破装置！他动作快如闪电，拔掉安全栓，设定参数，然后猛地将爆破筒如同标枪般，精准地投向数据中枢深处、一个被粗大管道和线缆环绕的、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庞大金属罐体！
爆破筒带着微弱的尾焰，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吸附在金属罐体侧面一个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凹陷接口处！倒计时红灯急促闪烁：5…4…3…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尊燃烧着青紫色鬼焰的青铜巨鼎，鼎壁之上，被妖异火光映照的地方，突然浮现出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那不是污垢，而是……字迹！
焦痕在火焰的舔舐下迅速变得清晰、深刻，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灼刻上去！
一行行熟悉的、冰冷的八字排盘，在鼎壁上狰狞地显现出来！
“癸酉 乙丑 丙寅 戊戌”
陈克非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是他姐姐陈欣的生辰八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心脏！
“他在用陈欣的命格做防火墙！”张川目眦欲裂，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他终于明白那逆向污染的能量流为何能连接陈欣，也明白了此刻鼎壁上浮现八字意味着什么——周永坤的系统在崩溃边缘，本能地抽取了最强关联的“命格能量”——陈欣的命格，作为最后的屏障，覆盖在核心数据库外部！物理摧毁冷却泵，引发的能量爆炸和系统崩溃，首当其冲的，将是作为“防火墙”的陈欣命格！这等同于直接抹杀她的生命印记！
陈克非的身体瞬间僵直！那只刚刚投出爆破筒、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手臂，如同被冰冻般凝固在空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停下！快停下！那是陈欣！是他的姐姐！
“不——！”陈克非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一切地就要扑向那个即将爆炸的金属罐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在爆炸前拆掉那个该死的炸弹！
“来不及了！”林见远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最后的疯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冷却泵爆炸的威力范围，陈克非扑过去只会是送死！而停止倒计时……远程指令已经被混乱的磁场彻底屏蔽！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秒！
林见远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猛地钉在张川身上，吼出了最后一个指令：“罗盘！刺穿数据线！现在！用血！”
张川瞬间明白了林见远那近乎同归于尽的意图！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拔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用于处理符咒的短柄青铜匕首（这匕首柄端镶嵌着一小块特殊的磁石，与罗盘同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脚下那条被罗盘压制着、依旧在疯狂闪烁幽蓝数据光的主干数据线缆！
“噗嗤！”
锋利的青铜匕首刺穿了厚重的绝缘层和内部的光纤束！张川的手腕猛地一扭、一划！
滋啦——！
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又像是高压电缆被斩断！刺眼的蓝色电弧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猛地从切口处迸发！强大的电流瞬间顺着青铜匕首导入张川的手臂！
“呃啊——！”张川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握刀的手臂瞬间麻痹，皮肤上甚至冒起了青烟！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松手！匕首上的磁石与罗盘产生强烈的共鸣，淡金色的涟漪骤然变得狂暴，如同一个漩涡，疯狂吞噬着从数据线破口处泄露出的能量乱流！
就在张川的鲜血顺着匕首柄滴落，触碰到狂暴能量乱流的瞬间——
异变，超越了所有人的理解！
被张川鲜血触及的能量乱流，混合着淡金色的磁场干扰波纹，并未消散，反而诡异地凝聚起来，如同被无形的投影仪激活，在三人头顶上方、在数据中枢那高高的、布满管线的穹顶之下，投射出了一片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全息影像！
影像的背景，惨白而冰冷，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那分明是一间手术室的无影灯下！
影像的核心，是一个穿着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的身影。他微微低着头，露出的眉眼年轻而……熟悉！那眼神里，没有医生的冷静，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麻木，和一丝深藏却无法掩饰的……恐惧？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而手术台上，被束缚带固定着的，是一个处于麻醉状态的少年。少年的脸庞……赫然是林见远童年时最好的朋友，那个最终葬身火海的发小！
握着手术刀的年轻身影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冰冷和绝望，直直地“看向”了下方仰头呆立、如遭雷击的林见远！
那张脸……虽然被口罩遮住了大半，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无法复制的细微表情……
是林见远自己！
是二十年前，尚未经历那场大火，尚未植入钛合金骨架的……年轻的林见远！
“不……不可能……”林见远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服务器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光影，盯着那个年轻、麻木、手持凶器的自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冰冷恐惧，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