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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尘埃密码

盖革计数器在掌心震颤,发出饥饿的嗡鸣。林见远站在核医疗中心废弃的主通道口,铅灰色的墙壁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空气凝滞厚重,仿佛被时间本身压得密不透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年尘埃和隐约的金属锈蚀气味,直冲鼻腔深处。

“林大记者,你那宝贝疙瘩又叫唤了?”陈克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刑警特有的、被烟熏过的沙哑。他正蹲在不远处,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拨开一堆坍塌的石膏板碎片,动作精准得像在拆弹。他抬头瞥了一眼林见远手中那不断发出“咔哒”声的仪器,眉头习惯性地拧着,“这动静,比我家楼下半夜发情的猫还闹心。数值多少?”

林见远没立刻回答,目光紧盯着液晶屏上跳动的猩红数字。它正缓慢而固执地攀升,像一条苏醒的毒蛇昂起的头颅。“3.7微西弗每小时,”他报出数字,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有些干涩,“还在涨。源头方向……西北角,应该是旧放射治疗区。”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幽暗的岔路,那里更深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张川的身影从另一侧堆满废弃仪器和蒙尘文件柜的阴影里踱了出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像手术刀切割着周遭浑浊的空气。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几何网格图,正与陈克非正在清理的区域缓慢重叠。“辐射尘埃的分布,”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穿透了盖革计数器的嗡鸣,“不是随机散落。陈队,你清理出的这片区域,正好是网格图中一个高密度点。林记者的读数印证了这点。”他走到林见远身边,目光扫过计数器屏幕,又投向林见远所指的黑暗深处,“旧治疗区……核心中的核心。这种非均匀分布,人为引导的可能性极高。”

“人为?”陈克非站起身,拍掉手套上的灰白色粉末,粉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悬浮,如同微型的幽灵。“把核废料当颜料使?这帮疯子是真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他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继川,你那些神神叨叨的书里,有没有讲过怎么用放射性尘埃画画?”

“严格来说,是‘图腾’。”张川纠正道,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放大,“利用特定能量场或物质属性,引导带电荷的微粒沉降。古祭祀中也有类似原理,比如利用特定地形引导烟气形成图案。但用放射性尘埃……”他顿了一下,镜片反着冷光,“这是现代科技对古老仪式的扭曲嫁接,效率和可控性更高,代价也更大。”他转向林见远,“林记者,你刚才说源头在旧治疗区?我们得进去。这里的分布是结果,源头才有成因。”

林见远点点头,压下心头因那持续攀升的辐射值和张川口中“扭曲嫁接”而生出的寒意。他关掉了盖革计数器刺耳的警报,只留下屏幕的微光,带头走向那条岔路。每一步踏下,脚下厚厚的积尘都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噗噗”声,仿佛踩在无数时间的尸骸上。越往里走,空气越浑浊,陈腐的气味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顽固地渗透出来,与这死寂的科技坟场格格不入。

“这味儿……”陈克非吸了吸鼻子,眉头拧得更紧,“跟城中村那把火,还有林见远办公室被烧后的残留,一模一样。”

“祭祀常用的香料,”张川平静地接口,手电光柱扫过墙壁上剥落的、印着模糊放射警示标志的墙皮,“掩盖血腥,也用于某些通灵或净化的仪式。出现在这里,是仪式的延续。”他语气笃定,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公式。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铅门,本该紧闭,此刻却虚掩着,门轴锈蚀,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是无边的黑暗。林见远的手电光束率先刺入,像投入深海的探照灯。光束晃动,扫过蒙尘的仪器外壳、倾倒的金属椅、散落在地的泛黄纸张……最后,定格在对面的墙壁上。

光束凝固了。

陈克非和张川也挤到了他身后。

光束所及之处,并非空白。厚厚的灰白色尘埃覆盖着墙面,但在那尘埃的表层,一个巨大、扭曲的图案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那是一只鸟,三足的形态怪异而醒目。它的轮廓并非雕刻或颜料绘制,而是由尘埃本身构成的深浅差异形成——图案区域的尘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更深沉的灰黑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附、排列过。而在那三足鸟图案的中心,鸟眼的位置,尘埃的色泽尤为幽深,近乎墨黑,像一个吸光的孔洞。

“三足鸟……”林见远喃喃道,喉咙发紧。这图腾,从城中村纵火案的焦墙,到殡仪馆骨灰盒芯片的纹路,再到网红猝死案直播背景的惊鸿一瞥,它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每一个血腥的谜团。如今,它又出现在这核污染的废墟,以辐射尘埃为画布。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那枚冰冷的、在“流量献祭”夜场深渊里发现的陨石项链。那东西,也曾检测出这里的辐射印记。

“又是它!”陈克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阴魂不散。这鬼东西到底代表什么?”

“原始象征是太阳神鸟,”张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静得像在讲解博物馆展品,“光明、力量、神性。但在这些案件里,它被严重异化。第三足扭曲如蛇尾,是献祭的明确标志。这里……”他的手电光仔细扫过鸟眼的位置,“鸟眼是图腾的核心,灵魂所在。这里的尘埃密度异常高,颜色也最深,辐射读数……”他看向林见远。

林见远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盖革计数器。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屏幕上猩红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上—— 17.3微西弗每小时。光束特意聚焦在鸟眼区域,数字再次猛蹿一截。

“核心区域的辐射强度是外围的数倍。”林见远的声音有些发紧,“这图腾……像是用辐射尘埃‘画’出来的,中心是污染源或者……某种能量的汇聚点。”

“汇聚点?”陈克非眯起眼,手电光仔细审视着那墨黑的鸟眼,“这玩意儿看着就是个坑。继川,你那些神棍理论怎么说?”

“在仪式中,核心往往放置关键祭品或法器,用以承接或转化力量。”张川走近几步,几乎贴到墙前,金丝眼镜几乎碰到积尘,“这里被特意‘标记’出来,必然有其特殊意义。或许……”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隔着空气,虚点向那墨黑的鸟眼中心,“这里曾经放置过什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接收器’。”

“接收器?”林见远追问,手电光紧紧锁定那深色的核心。

“接收献祭的生命力?接收某种信号?或者……”张川顿住,似乎在斟酌词句,“接收被置换的命格能量?”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见远和陈克非,“别忘了,这里是整个阴谋的核心节点之一。”

就在这时,林见远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刺眼。是报社实习生小吴发来的紧急邮件,主题触目惊心:【dNA比对结果-焦尸鼻腔异物】。附件是一份加急的电子报告。

林见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快速点开,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瞬间变得凝重的脸。报告内容简洁而残酷:从纵火案焦尸鼻腔深处提取的、未燃尽的植物碎屑,经最新一轮高精度dNA扩增和比对,确认并非之前初步判断的蓍草。

匹配结果:99.97% 吻合已知植物样本——箭毒木(Antiaris toxicaria)。

一种剧毒的、只生长于东南亚热带雨林见远处的树木。它的汁液,是某些原始部落制作吹箭毒药的核心原料。致死,迅速。

“不是蓍草……”林见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将手机屏幕转向陈克非和张川,“是箭毒木。剧毒。产自缅甸、柬埔寨一带。”

“缅甸?!”陈克非的眼神瞬间变得像淬火的刀锋,一把夺过手机,手指几乎要捏碎屏幕,“妈的!又是缅甸!骨灰盒芯片指向缅甸走私,放射性铯-137源头也指向缅甸沉船!现在这毒草……”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墙壁上那幽深的三足鸟图腾,尤其是那墨黑的鸟眼,“这鬼地方,跟缅甸那摊子烂事,根本就是一根藤上的毒瓜!”

张川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箭毒木……在东南亚某些隐秘教派的祭祀中,它被视为沟通幽冥的媒介。取其‘见血封喉’的极致死亡之力,象征献祭的彻底与不可逆转。”他语速加快,指向那鸟眼,“如果这核心区域曾放置过什么,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这类剧毒祭品!或者……是承载了这种‘死亡媒介’力量的物品!比如——”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林见远,“林记者,你口袋里那个东西!”

林见远浑身一凛。张川的目光像实质的针,刺向他装着陨石项链的口袋。那个在夜场深渊发现,后来检测出核医疗中心辐射,还让他产生诡异童年幻觉的项链!

他缓缓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带着奇异纹路的陨石吊坠。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爬满脊背。在夜场混乱的灯光下,在“流量献祭”的高潮中,他曾短暂地“看”到过——手术台冰冷的无影灯,戴着口罩晃动的人影,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幻觉真实得可怕。而这一切,似乎都与这诡异的项链有关。

陈克非也反应过来,眼神变得极其危险:“林见远,拿出来。就是那晚你在‘迷迭香’找到的玩意儿?你一直揣着?”

林见远没有辩解,默默地将项链掏了出来。黑色的皮绳,下端系着一块约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石头。石头表面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内里蕴含着星空的暗银色,布满了细密的、类似熔融后急速冷却形成的漩涡状纹路。此刻,在这辐射弥漫的废墟中,它似乎比在夜场的灯光下更显幽暗诡异。

张川立刻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一个便携式高敏盖革计数器,比林见远那个更小巧精密。他示意林见远将项链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覆着薄尘的金属操作台上。

项链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张川将探测头缓缓靠近那块暗银色的陨石。仪器几乎在瞬间发出了尖锐到变调的嘶鸣!屏幕上代表辐射强度的柱状图瞬间飙红,顶到了极限刻度,数字疯狂闪烁,最终显示为>100微西弗\/小时(超出测量上限)!

这小小的石头,其辐射强度竟远超墙壁上那图腾核心鸟眼区域的读数!它像一个微型的、狂暴的辐射源!

“操!”陈克非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神充满震惊和警惕,“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张川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迅速收回探测头,仪器尖锐的嘶鸣这才停止,但屏幕上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红色警告。“远超安全阈值……”他声音低沉,“而且,光谱分析显示,它释放的辐射类型和能谱……与我们在纵火案现场、骨灰调包案硅藻土中检测到的铯-137特征谱高度吻合!这就是一个浓缩的、高活性的污染源!”

“吻合?”林见远盯着那块静静躺在尘埃中、却散发着致命辐射的陨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你的意思是……城中村的火,殡仪馆的骨灰,这里的尘埃……它们的辐射污染,源头都可能是这东西?或者……是类似的东西?”

“极有可能。”张川肯定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墙壁上的三足鸟图腾,又落回陨石项链,“这陨石,它本身的材质非常特殊,能承载并缓慢释放这种放射性。它就像……一个邪恶的电池。而墙壁上的图腾,尤其是那个核心的鸟眼……”他用手电光再次指向那墨黑的区域,“它的尘埃构成和辐射特征,与这块陨石释放的污染残留高度同源!我推测,这里,这个核心位置,曾经就放置着类似这样的陨石!它是构成这个辐射尘埃图腾的‘能量笔’!也是整个祭祀节点的一部分!”

“祭祀节点……”林见远重复着,心脏狂跳。他猛地想起在夜场深渊,当他在混乱中触碰到这块陨石时,那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童年幻觉——无影灯,手术台,无法言说的恐惧……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绝望。难道……那幻觉并非空穴来风?难道这诡异的陨石,这辐射,竟能像钥匙一样,强行打开他记忆深处被牢牢封锁、甚至可能被篡改过的某个潘多拉魔盒?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墙壁上那幽深的鸟眼,又低头看看操作台上那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陨石吊坠。它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由辐射和死亡构成的纽带。一个疯狂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他童年记忆里那片空白的、被医生归咎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迷雾深处,是否就藏着与眼前这邪恶图腾、这缅甸剧毒、这致命辐射相关的……真相?那块陨石所触及的冰冷幻觉,是钥匙,还是……警告?

“林见远?”陈克非注意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探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想到什么了?”

林见远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那个惊悚的猜想。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和辐射气息的冰冷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东西太邪门了。”他指了指操作台上的陨石项链,“跟缅甸的毒草,跟这里的辐射图腾都扯上关系……这背后的网,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毒。”

“深?毒?”陈克非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我看是丧心病狂!用核废料当画笔,用剧毒当祭品,这他妈根本不是人干的事!”他转向张川,语气斩钉截铁,“继川,这破石头是关键证物!必须立刻封存,送市局物证中心最高级别防护实验室!做最彻底的成分分析!我就不信挖不出它的老底!还有这墙上的灰,”他指了指那三足鸟图腾,“尤其是鸟眼那块最黑的,取样!全部取样!跟这石头做交叉比对!看看它们到底是不是‘一脉相承’的毒血!”

“同意。”张川点头,迅速从工具包里取出几个特制的、内衬铅箔的证物袋和一把无菌采样铲,“陈队,搭把手,保持距离,尽量缩短接触时间。”他看向林见远,“林记者,你负责记录取样位置和过程,用你的相机。”

林见远默默点头,举起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专业单反相机。冰冷的金属机身贴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感。透过取景器,那扭曲的三足鸟图腾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尤其是那墨黑的鸟眼,像深渊凝视着他。他调整焦距,对准张川小心翼翼铲取鸟眼核心区域那深色尘埃的动作。每一次快门按下,轻微的“咔嚓”声在死寂的空间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张川将最后一份、也是最核心的鸟眼尘埃样本装入铅箔证物袋,小心密封好的瞬间——

林见远眼前猛地一花!

取景器里的画面瞬间扭曲、融化!冰冷的金属操作台消失了,布满尘埃的铅灰色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光!

是手术室的无影灯!

那光芒冰冷、残酷,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瞬间盖过了废墟中尘埃与檀香的混合气息。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变得异常渺小,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无助地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白光。视野的边缘,几个穿着浅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帽子的模糊人影在晃动,动作机械而冷漠。没有声音,只有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耳鸣在颅腔内尖叫,伴随着心脏因极度恐惧而疯狂擂鼓的沉闷回响。

“不……”一声压抑的、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林见远喉间溢出。他拿着相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机身也无法压制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比辐射更致命的幻觉侵袭,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林见远?!”陈克非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你怎么回事?!”陈克非的声音带着惊疑,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看到什么了?”

张川也迅速封好证物袋,警惕地靠过来,手中的强光手电迅速扫过林见远刚才面对的方向——只有布满尘埃的墙壁和冰冷的仪器。“林记者?”他沉声问,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是辐射不适?还是……”

林见远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术室刺目的白光和晃动的人影如潮水般退去,眼前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废墟,陈克非带着担忧和警惕的脸近在咫尺。耳鸣减弱,但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没……没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声音,但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是这里的空气太差了,有点缺氧。”他无法解释那幻觉,更无法在陈克非和张川面前,尤其是在这诡异的图腾核心前,说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年手术台联想。这太私人,也太疯狂。他挣脱陈克非搀扶的手,勉强站直身体,晃了晃手中的相机,“继续吧,我撑得住。取证要紧。”

陈克非狐疑地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几秒,显然不信“缺氧”这种托词,但眼下环境确实诡异,林见远的状态也不似作伪。他最终只是皱着眉警告:“撑不住别硬扛!这鬼地方的辐射不是闹着玩的。”他转向张川,“继川,东西收好没?这地方邪性,不宜久留!”

“好了。”张川将几个密封好的铅箔证物袋小心地放入一个更大的、内衬铅板的黑色手提箱中锁好。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见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墙壁上那个因取样而缺失了一块、显得更加空洞诡异的鸟眼位置,最后落在操作台上那块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陨石项链上。“这块陨石……”他指了指,“辐射太强,普通铅盒可能无法完全屏蔽。需要特殊容器。”

“我来处理。”陈克非沉声道,从自己随身的战术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由铅和特种合金复合压制而成的圆柱形容器,上面印着醒目的辐射三叶标志。他戴上厚实的防辐射手套,极其小心地用一把长柄镊子夹起那条项链,迅速将其投入容器中,拧紧厚重的盖子。容器密封的瞬间,林见远口袋里的盖革计数器嗡鸣声明显减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撤!”陈克非拎起装有陨石的容器和证物箱,简短下令。三人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沿着来时的通道向外撤离。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盖革计数器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耳边低语,提醒着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是何等恐怖的污染源。

当终于走出核医疗中心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锈蚀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清冷、却带着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时,林见远才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总算出来了!”陈克非将沉重的容器和证物箱小心地放进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后备箱特制防爆格内,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肩膀。他摸出烟盒,刚想点一支,瞥见旁边还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的张川,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妈的,憋屈!每次查到关键线索,都感觉离真相更近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前面是个更大的粪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里充满了刑警面对庞大犯罪组织时常见的憋闷感,“缅甸,又是缅甸!这破石头,这毒草,这辐射……全他妈指向那个鬼地方!周永坤那老王八蛋,手伸得够长的!现在怎么办?拿着这烫手山芋回去做检测?”

张川靠着车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望着远处核医疗中心破败阴森的轮廓,眉头紧锁。“检测是必须的,但要等安全防护到位。当务之急,是理清这三者的联系。”他转向陈克非和林见远,语速平缓却带着穿透力,“箭毒木——缅甸原始祭祀的死亡媒介。陨石——高浓度铯-137的载体,辐射尘埃图腾的‘能量笔’。三足鸟图腾——所有案件的核心符号。它们同时汇聚在这个废弃的核医疗中心节点。这绝非巧合。”

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缅甸的原始祭祀、现代科技的放射性污染、被异化的古老图腾……这三股力量被强行拧在了一起。目的何在?仅仅是周永坤为了续命?”他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个‘节点’所进行的‘仪式’,规模、复杂度和危险性都远超之前任何一个支线案件。它更像是在……准备着什么。或者说,在‘蓄能’。”

“蓄能?”林见远靠在冰冷的车身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暖意。张川的话像冰冷的针,刺中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童年的手术台幻觉……缅甸的毒草……这邪恶的辐射图腾……还有那块能触发他记忆混乱的陨石……它们之间那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纽带,似乎在张川的推理下变得更加清晰而狰狞。

“对,蓄能。”张川肯定道,“为最终的、更庞大的‘仪式’做准备。而这个最终仪式的目标……”他的目光在林见远和陈克非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林见远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很可能与‘命格置换’的终极形态有关。林记者,你之前在夜场接触这块陨石时,是否也产生过……类似刚才的不适?”

林见远心头猛地一跳。张川果然注意到了!他张了张嘴,那冰冷的手术台幻觉和无边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承认?在陈克非面前,提及可能与陈欣有关联的、深藏在记忆迷雾中的秘密?他瞥了一眼陈克非,对方正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林见远感到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在夜场时,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辐射影响,也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有点幻觉。”他避重就轻,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倒是这块石头,继川,你觉得它除了当‘辐射电池’,会不会还有别的功能?比如……某种信息载体?或者触发装置?”

张川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林见远的解释,但也没有再追问。他推了推眼镜:“不排除。它的材质和内部结构非常特殊,常规检测未必能完全破解。需要最先进的同步辐射加速器或者中子衍射……”他话未说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张川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迅速接通电话:“喂?是我……什么?确定吗?……好,我知道了。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看向陈克非和林见远,语速极快,“出现场!城西,废弃的‘光华’造纸厂!巡逻民警在厂区污水沉淀池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勘查,尸体状况极其诡异——全身赤裸,皮肤被完整剥离!更关键的是,在尸体背部的肌肉层上……被人用利器刻上了一个图案!”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三足鸟图腾!** 而且,在尸体旁边散落的衣物里,发现了一个工作证……是周永坤‘永泰集团’下属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

陈克非瞳孔骤缩,猛地一拳砸在越野车引擎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操!又来?!真当老子是救火队?!”他怒骂一声,迅速拉开车门,“还等什么?上车!去光华厂!妈的,这老王八蛋是坐不住了,开始杀人灭口还是狗急跳墙了?!”

林见远也立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子在陈克非暴躁的油门声中猛地蹿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卷起一片烟尘。

引擎轰鸣,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林见远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手术室白光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然而,那冰冷的幻觉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完全消散。就在他闭眼的黑暗中,手术室那刺目的无影灯光晕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似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侧过了脸。

那张脸隐在逆光的手术灯光芒和口罩的阴影下,五官模糊不清,但林见远的心脏却在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和巨大的悲伤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阳光透过车窗刺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陈克非一边暴躁地按着喇叭在车流中穿梭,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地跟张川讨论着造纸厂的新案子。张川则冷静地分析着尸体刻痕与辐射图腾可能的关联。他们的声音传入林见远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那个模糊的侧脸……

林见远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外套内袋。指尖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只有布料粗糙的质感。但就在刚才闭眼的瞬间,他仿佛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小物件。

他猛地低头,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入内袋深处。

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绝对不属于他的、冰冷光滑的硬物。

他缓缓地将它掏了出来。

摊开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火漆印。不是信件上的,而是单独的一枚印章。印章的底托是古朴的青铜,入手冰凉沉重。上面镌刻的图案,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清晰地映入林见远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只扭曲的、第三足化为蛇尾的三足鸟。鸟眼的部位,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暗红光的……陨石碎片。

这枚印章,是什么时候、被谁、如何放进他绝对贴身的内袋里的?!

林见远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车窗外城市的喧嚣、陈克非的怒骂、张川的分析……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轰鸣所取代。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枚冰冷的三足鸟火漆印,鸟眼中那点诡异的红光,仿佛正无声地嘲笑他,又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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