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那扇仿佛永远也不会完全打开的冰冷黑铁大门,终于在望。风雪中跋涉归来的“寂灭之牙”小队,如同四只伤痕累累、从猎杀中侥幸生还的野狼,带着一身血腥与疲惫,踉跄地靠近这唯一的、却未必温暖的巢穴。
城头值守的玄天司卫兵远远看到他们,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与审视,但还是依例放下了沉重的吊桥。
穿过幽深的门洞,仿佛从狂野的荒原一步踏回了森严的秩序牢笼。城内依旧冰冷,但至少隔绝了那要命的寒风。压抑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四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和靴子踩在冻土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巷道中回响。
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秦昭的脸色白得吓人,全靠意志力支撑着没有倒下。赵铁河的后背伤口再次渗出血迹,将黑衣染得更深。张牧之几乎是被石猛半提着在走。石猛沉默地承担着最多的负重,但他眼中那丝未散的躁动,显示他的状态也远未平复。
他们没有回那个破败的驻地,而是径直朝着黑石城玄天司分部的核心区域——那座如同黑色巨兽匍匐的主堡走去。任务完成,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必须复命。更重要的是,他们怀揣着那份可能引爆惊雷的“证据”。
主堡入口的守卫更加森严。两名身着正式玄天司黑袍、气息冷峻的修士拦住了他们,目光如同打量着一群误入殿堂的流浪狗。
“站住!何事?”守卫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赵铁河强打精神,掏出那枚代表“寂灭之牙”的黑色令牌和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任务卷轴,哑声道:“玄天司编外协从小队,‘寂灭之牙’,奉命调查黑风峪祭坛异动,现任务完成,特来复命!”
守卫检查了一下令牌和卷轴,又扫过他们凄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依旧冰冷:“在此等候。”
一人转身进入堡内通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煎熬。冰冷的空气仿佛能冻裂伤口,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堡内深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能量波动,都让神经紧绷的四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终于,那名守卫返回,依旧面无表情:“巡察使大人要见你们。跟我来。”
穿过阴冷、光线晦暗的廊道,墙壁上冰冷的火炬跳动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一幅幅描绘着玄天司镇压邪魔、功勋卓着的壁画,庄严肃穆,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外面荒原的原始危险不同,这里的危险是内敛的、制度的、无处不在的。
守卫在一扇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玄黑色金属大门前停下,躬身道:“大人,人已带到。”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平淡无波,却让四人心脏骤然缩紧的声音——是沈厉!
大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是一间宽敞却极其简洁的书房。四壁皆是玄色,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巨大的黑曜石书案,和案后一张高背椅。房间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案上的一盏孤灯,灯焰也是冰冷的幽蓝色,将坐在案后的那个身影衬托得愈发深邃难测。
沈厉依旧穿着那身玄黑色的大氅,面容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白皙,嘴唇薄如刀锋。他并没有在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当四人踏入房间时,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抬起,如同两道实质的寒流,扫过他们。
一瞬间,秦昭感觉全身的伤口都在那目光下刺痛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刮过。赵铁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却牵动了伤口,冷汗瞬间浸出。张牧之更是大气不敢出,几乎要瘫软下去。连石猛都微微绷紧了肌肉,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咕噜声。
沈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逐一停留,仔细地、缓慢地审视着每一个人身上的伤痕、疲惫、以及残存的战斗痕迹。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赞赏,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就像是在评估几件刚刚经过测试、有所损耗的工具。
“任务完成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地像是在询问天气。
“回大人!”赵铁河强忍着不适,抱拳沉声道,“黑风峪祭坛已确认为一处新筑的血狼邪祭坛,并有邪修三人驻守。经苦战,我方已将其悉数击杀,祭坛也已彻底摧毁!这是…这是任务简报和部分证物。”他上前一步,将一份张牧之在路上匆忙写就的简报和那柄用布包裹的白骨短杖放在了书案上。
沈厉没有去看简报,目光落在那白骨短杖上,指尖轻轻一点,包裹的布自动散开,露出了那柄邪气森然的短杖。他看了一眼杖顶那颗几乎停止搏动的黑色心脏,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兴趣?
“三个邪修?什么修为?”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一名主持邪祭的修士,约莫…凝脉中期?擅长污秽法术和御使邪傀。另有两名邪傀,一为力士,一为鬼婆,战力…约莫凝脉初期。”赵铁河据实回禀,心中却暗惊,沈厉似乎对那邪修的实力并不意外。
“哦?”沈厉的目光再次扫过四人,特别是在重伤的秦昭和状态不稳的石猛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凭你们四个刚入炼气、锻体不等的协从,能杀掉一个凝脉中期带两个凝脉初期的邪修?还毁了祭坛?”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讽。
秦昭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上前半步,平静回应:“侥幸而已。邪修轻敌,我等…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沈厉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看来,‘寂灭之牙’这个代号,倒也没白给。有点以命换命的狠劲。”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秦昭脸上:“你似乎伤得最重。那邪修的法术滋味如何?”
秦昭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阴毒蚀骨,不好受。但…还死不了。”
“有点意思。”沈厉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他指尖敲了敲那白骨短杖,“这东西,还有点价值。至于祭坛…怎么毁的?”
张牧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是卑职尝试绘制了一张【玄龟镇煞符】,侥幸…侥幸激发了威能,配合…配合秦兄他们,才…”
“符箓?”沈厉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张牧之身上,那审视的压力让张牧之几乎站立不稳,“文气微薄,神识孱弱,竟能绘制镇煞符?看来你在符道一途,倒有几分歪才。”
张牧之吓得不敢接话。
沈厉没有再追问,似乎对这些细节并不真正关心。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秦昭身上,仿佛能看透他紧紧包裹的衣衫。
“除了这废杖,还有其他收获吗?”他问道,语气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秦昭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赵铁河和张牧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黑色罗盘关乎太大,交还是不交?
最终,秦昭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冰冷的黑色罗盘,双手呈上:“在祭坛废墟深处,发现了此物。似乎…是邪修用来沟通或控制祭坛的器物。”
沈厉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罗盘上。当看到罗盘背面那个极其细微的玄天司云纹刻痕时,他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陡增。
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罗盘。那深紫色的晶体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嗯…”他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将罗盘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特别是那个云纹刻痕。
然后,他随手将罗盘扔在了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一件沾染了邪气的旧物罢了,或许是哪个叛徒流失在外的制式法器。”他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仿佛彻底抹去了其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阴谋。
但秦昭敏锐地捕捉到,在沈厉那极致冰冷的面具之下,有一根弦,被这罗盘拨动了。他只是…选择了无视,或者说,将更深层的探究隐藏了起来。
“任务完成得尚可。”沈厉终于给出了最终评价,语气依旧毫无波澜,“证明你们并非完全是废物。奖励会按规矩下发。下去养伤吧。”
他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苍蝇一般,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书案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份卷宗,不再看他们一眼。
冰冷的审视,结束了。
四人如蒙大赦,又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躬身行礼,踉跄着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沉重的金属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冰冷的视线。
廊道里,四人面面相觑,后背皆是被冷汗浸透。
沈厉的态度,比直接的斥责或惩罚,更让人感到不安和…深寒。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他们拼死带回的证据,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件“尚可”的工具性能证明,以及一件需要被暂时搁置、冷处理的“旧物”。
唯一的收获是——“并非完全是废物”。
以及,那枚被随手丢在案上、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黑色罗盘,它所指向的深渊,似乎连沈厉这位巡察使,都不愿轻易踏入。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