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城那万民相送、情真意切的喧嚣与温暖,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随着马车不断北上,迅速被凛冽如刀的寒风和愈发荒凉肃杀的景象所取代。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不再是轻快的吱呀,而是沉重压抑的闷响。天空不再是澄澈的蔚蓝,而是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仿佛永恒不散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烟火与花香,而是一种混合着铁锈、尘土、硝烟以及某种隐约血腥味的冰冷气息。
越往北行,地势越发险峻,人烟越发稀少。偶尔能看到残破的烽燧和废弃的屯堡,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荒原之上,诉说着边境的残酷与荒凉。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的、穿着破烂皮袄、眼神警惕而麻木的流民和戍卒,他们看到这辆带有玄天司标记的马车,大多迅速低下头,或躲入阴影,眼中没有丝毫敬意,只有深深的畏惧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憎恶。
压抑、冰冷、危险…这便是北境边陲永恒的主题。
张牧之脸上的激动和感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不安和紧张,他紧紧抱着行囊,不时担忧地看向依旧昏迷的赵铁河和眼神空洞的石猛。就连趴在车顶啃烧鸡的石猛,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变得有些焦躁不安,低吼着扫视车外荒凉的景象。
秦昭靠坐在车厢内,面色平静,但【灵性感知】早已提升到极致,如同无形的雷达,谨慎地扫描着四周的一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之下,仿佛沉淀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与死亡,空气中游离的能量都带着一种躁动不安的煞气。这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边疆前沿!
又行进了数日,当一座巨大、狰狞、仿佛由黑铁与鲜血浇铸而成的宏伟堡垒,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般,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明白——
黑石城,到了!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与压抑并存的城市。
高耸的城墙完全由一种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高达数十丈,墙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撞击坑、爪痕、焦黑的法术灼烧印记以及干涸发黑的血迹!墙头之上,林立着巨大的弩炮、投石机以及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法器阵列,如同巨兽锋利的獠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无数身着玄甲、气息彪悍的戍卒如同蚂蚁般在城墙上巡逻,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由厚重的、布满尖刺的金属铸造而成,此时正半开着。门前设有数重拒马和哨卡,数十名眼神锐利如鹰、煞气腾腾的甲士正在严格盘查着所有进出的人流。那队伍排得很长,大多是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伤痕累累的佣兵、以及押送着物资的车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疲惫或是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这就是黑石城!玄天司镇守北境的最前线要塞!一座用钢铁、鲜血和尸骨堆砌起来的战争堡垒!
“停下!验明身份!”
马车刚靠近哨卡,就被一名面色冷峻、甲胄染血的队正拦下,他手中的长戟闪烁着寒光,毫不客气地指向车厢。他身后的甲士也同时握紧了武器,目光冰冷地扫视过来。
高迁立刻上前,出示了巡察使的手令和身份令牌。
那队正仔细查验了手续,又用怀疑的目光扫过车厢内伤痕累累、状态诡异的秦昭四人,尤其是在昏迷的赵铁河和眼神凶悍的石猛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锁:“协从小队?伤成这样?进城后立刻前往西区‘协从营’报到登记!不得随意走动!尤其管好你们的人,若是惹出事端,军法无情!”他的语气冰冷而充满警告,显然对“协从”这类编外人员并无好感,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明白。”高迁面无表情地应道。
马车缓缓驶入那巨大而幽深的城门洞,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仿佛被巨兽吞噬。门洞内壁布满了更加密集的战斗痕迹,冰冷的风从中呼啸而过,带来阵阵血腥和铁锈味。
穿过门洞,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更加令人心悸!
城内并非想象中井然有序的军营,而更像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等级森严的蜂巢或者说…斗兽场!
街道宽阔,却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流。有成建制巡逻、甲胄精良、眼神倨傲的玄天司正式战兵;有穿着五花八门、携刀带剑、眼神凶悍的佣兵和冒险者;有面色麻木、搬运着物资或拖着伤体的民夫和流民;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气息诡异、戴着镣铐、被押送着的…囚犯和奴隶!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低矮压抑的营房、工坊、酒馆和交易所。空气中混杂着汗臭、血污、劣质酒水、烤肉以及各种来路不明的药材和金属的气味,喧嚣鼎沸,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和…潜在的暴力。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悬挂着示众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行刑官,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铁律。
龙蛇混杂,弱肉强食!这就是黑石城内部的真实写照!
高迁和李固显然对此习以为常,驾着马车,熟练地避开人流,向着城市西侧那片更加混乱、破败的区域驶去——那里是“协从营”和“流民营”的所在地,是黑石城的最底层。
越往西走,环境越发恶劣。营房变得低矮破烂,街道污水横流,随处可见蜷缩在角落的伤兵和面黄肌瘦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戾气。一些目光不善、身上带着血腥味的家伙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辆新来的马车,尤其是在看到车厢内明显带伤的秦昭几人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残忍。
最终,马车在一处由简陋木棚和破烂帐篷组成的、仿佛巨大贫民窟的入口处停下。门口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三个大字:“协从营”。几个穿着破烂皮甲、吊儿郎当、眼神油滑的汉子正靠在门口,打量着进出的人,如同打量牲口。
“到了。”高迁跳下马车,声音冷淡,“进去找管事登记。以后…好自为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和疏离。任务完成,他们与这支残破的协从小队,再无瓜葛。
秦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扛起赵铁河,走下马车。张牧之搀扶着石猛,紧张地跟在后面。
当他们踏入这片混乱、肮脏、充斥着劣质酒气和敌意的“协从营”时,无数道或麻木、或警惕、或恶意、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聚焦而来。
新的地狱…到了。
秦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破败的营地,扫过那些形色各异的“协从”,最终望向营地深处,那座唯一还算完整的、挂着“管事处”牌子的石屋。
他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黑石城?龙蛇混杂?
正合我意。
寂灭之牙的獠牙,将在这里…重新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