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坊深处，空气里弥漫着高温金属、机油和熔炉火焰的混合气味，震耳欲聋的轰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但此刻，所有的噪音似乎都被隔绝在了一个小小的区域之外。
蒯祥如同捧着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物件。那物件通体由青铜铸就，闪烁着温润的古铜光泽，大小不过比成年男子的巴掌略大一圈，结构却异常精妙紧凑！圆筒状的气缸上，细密的铆钉如同星辰排列，精巧的活塞连杆只有小指粗细，黄铜的飞轮薄如蝉翼，齿轮组咬合得严丝合缝。最引人注目的是气缸顶部一个极小的、如同针孔般的喷嘴。
他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扳动了侧面一个更小的黄铜阀门。
“嗤——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蜂鸟振翅般的嘶鸣响起！紧接着，一股纤细但强劲的白色蒸汽流，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从那针孔喷嘴中喷射而出！蒸汽流稳定、凝练，带着灼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清晰的轨迹。
更奇妙的是，在那束炽热蒸汽流上方约半尺处，午后的阳光透过格物坊高高的气窗斜射进来，恰好穿透了那弥漫的水汽！
一道微小却无比清晰、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带构成的——袖珍彩虹！赫然出现在蒸汽流上方！虹桥虽小，却色彩分明，瑰丽得如同神迹！
“成了！东家！成了！”蒯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喜悦，“‘蜂鸟’！真正的桌面蒸汽机！3.0版！成了！” 他捧着那台轰鸣的微型造物，如同捧着一轮缩小的太阳，激动得浑身颤抖。周围的工匠学徒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惊叹和狂喜，眼看欢呼就要爆发！
就在这喜悦攀至顶峰的瞬间——
“轰隆——！！！”
一声远比“蜂鸟”的嗡鸣恐怖百倍、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地从格物坊另一端的重型试验区域炸开！
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狂暴，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喜悦！地面都在剧烈颤抖！坚固的青砖墙壁簌簌落灰！屋顶的瓦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掀起、抛飞！
伴随着巨响，一道裹挟着黑烟、蒸汽碎片和灼热气浪的冲击波，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猛地从试验区域破墙而出！
“哐当！哗啦啦——！”
试验区域的屋顶被整个掀开一个大洞！破碎的瓦片、断裂的木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而在那喷射而出的碎片洪流中，一个边缘扭曲变形、带着锯齿般断裂痕迹、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大铸铁齿轮，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攻城锤，裹挟着毁灭性的动能，旋转着、呼啸着，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死亡弧线，越过混乱的格物坊，狠狠地砸向隔着一条街、刚刚挂牌不久的“熊猫地产”总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木料爆裂声！
那巨大的齿轮，如同烧红的烙铁嵌入黄油，硬生生地嵌进了“熊猫地产”那方崭新气派、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正中！“熊猫”二字被砸得粉碎，只剩下半个扭曲的“产”字在齿轮的利齿下痛苦呻吟！整个门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
格物坊内，欢呼声被彻底掐断。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呛人的烟尘和惊恐的尖叫。蒯祥捧着依旧在掌心喷吐彩虹的“蜂鸟”，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变得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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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现场，一片狼藉。
重型试验区的隔墙被炸开一个大洞，满地都是扭曲的铜管、碎裂的铸铁、焦黑的木块和尚未散尽的刺鼻硝烟味。一台体型庞大的蒸汽机原型体四分五裂，如同被撕碎的巨兽残骸。
李拾踏着满地的碎片和温热的灰烬走进来，脸上沾着烟灰，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没有看那些惨烈的破坏，目光扫过废墟，最终落在一块扭曲得如同麻花、还散发着余温的巨大青铜曲轴上。他弯腰，用戴着厚皮手套的手将其捡起，指尖能感受到金属内部残留的巨大应力。
“压力过载？”李拾的声音在废墟中响起，带着冰冷的分析意味，他掂量着那根变形的曲轴，“‘巨灵神’的设计极限是三百斤汽压，看这扭曲程度，瞬间压力至少冲破了五百斤。安全阀失效？还是汽压表出了问题？”
然而，预料中的懊悔或辩解并未从蒯祥口中说出。
这位大匠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半个身子埋在炸飞的瓦砾堆里，屁股撅得老高，手里捏着一块崩飞的、边缘锐利的青铜阀门碎片，正对着地上一个被砸塌的角落，发出一种近乎痴傻的“嘿嘿”笑声。
“东…东家！快！快看！看这个！”蒯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吸入烟尘而有些变调，他猛地从瓦砾里拔出身子，指着那块被他撬开的阀门碎片下方。
李拾皱眉走近。
只见那块沉重的阀门碎片，如同铡刀般深深嵌入地面，而在碎片下方，赫然压着一滩粘稠、深褐色的污迹！污迹中，是十几只被砸得稀烂、粘稠汁液四溅的——天牛成虫尸体！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碎片边缘还死死钉着几条被拦腰斩断、兀自微微抽搐的乳白色肥大幼虫！
“虫子！天牛！钻心虫！”蒯祥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碎片，唾沫横飞，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像个疯癫的孩子，“是它！是这崩飞的阀门！把这窝藏在墙角木头缝里的鬼东西一锅端了！哈哈哈！这威力！这准头！比杀虫药好使一百倍！”
他指着那滩虫尸污迹，眼睛亮得吓人：“东家！您看！爆炸是坏事，可这崩飞的玩意儿，它…它认路啊！专往虫窝里钻！这劲头！这准头！要是能控制…要是能…”
李拾看着那滩惨烈的虫尸，又看看蒯祥手中那块边缘染着虫汁的阀门碎片，再看看废墟中那台四分五裂的“巨灵神”原型机，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蒯祥掌心的微型彩虹，瞬间点亮了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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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栖霞山，苏氏桂园。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甜腥的腐朽气息，但多了一种新的、混合着硝石、艾草和金属灼烧的奇特味道。
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正沿着桂树林间的小径缓慢巡弋。
它体型不大，约莫半人高，主体是一个缩小版的卧式锅炉，粗短的烟囱喷吐着淡灰色的烟雾。最显眼的是机器后方延伸出的三根手臂粗细、可灵活转动的紫铜管。铜管口并非喷吐蒸汽，而是持续不断地喷发出一股股淡黄色、带着浓郁艾草清苦和硝石冷冽气息的烟雾！
这正是“巨灵神”爆炸事件的副产品——“驱虫行者”！
锅炉内燃烧着按苏甜儿“驱虫保树”硝石配方特制的混合燃料块（硝土、艾草灰、硫磺粉、木炭粉）。高压蒸汽驱动着精巧的曲轴和凸轮，控制着三根喷管有节奏地左右摆动、上下俯仰。淡黄色的驱虫硝烟如同三条有生命的雾龙，精准地扫过每一棵病树的树干，钻进每一个蛀孔，弥漫在每一片叶子的背面！
硝烟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在孔洞里蠕动、贪婪啃噬的乳白色天牛幼虫，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滚、抽搐，很快便僵直不动，被那奇特的烟雾彻底灭杀！而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也在硝烟的压制下，渐渐淡去。
苏甜儿跟在“驱虫行者”后面，看着那淡黄的烟雾笼罩病树，看着孔洞里不再有恶心的蠕动，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丝。她身边还放着一台小巧的手摇式饼干压模机。
看着那三根不断喷吐高效硝烟的铜管，苏甜儿眼中灵光一闪！
“蒯大匠！”她指着喷管口，“能不能…在这里接个岔口？不用很大，分一点点气出来就成！”
蒯祥正蹲在机器旁调整压力阀，闻言一愣：“接岔口？苏娘子要这点余气作甚？”
苏甜儿没解释，只是麻利地将那台手摇饼干压模机的进料斗拆了下来，露出里面连接压模滚筒的传动轴。她拿起一根特制的、带快速接口的黄铜软管，一头麻利地接到“驱虫行者”一根喷管预留的备用阀门上，另一头，则接到了饼干压模机那根光秃秃的传动轴上！
“开阀！一点点气就好！”苏甜儿喊道。
蒯祥狐疑地拧开那个小阀门。
“嗤——！”
一股微弱但稳定的蒸汽流顺着软管冲入饼干压模机！
“咔哒…咔哒…咔哒…”
原本需要手摇的传动轴，在蒸汽的驱动下，竟然自己缓缓转动起来！带动着内部的压模滚筒开始旋转！
苏甜儿迅速将和好的、掺了少量桂花蜜和糖霜的面团塞进进料口。
奇迹发生了！
齿轮在蒸汽的驱动下平稳咬合，压模滚筒匀速转动。一片片边缘带着精致齿轮花纹、中心压着清晰桂花图案的生饼干胚，如同流水线上的士兵，整齐地从出口吐了出来！更妙的是，那驱动饼干机的蒸汽，正是来自燃烧着艾硝混合燃料的锅炉，一丝丝极其淡雅、难以察觉的艾草清香和硝石的冷冽气息，随着蒸汽的逸散，悄然融入了饼干胚中！
香屑未落，奇香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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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便民驿”分号的掌柜们齐聚京师总号的日子，注定要载入史册。
这些来自天南地北、掌管一方物流命脉的掌柜们，本以为会领到新的账册、指令或赏钱。却没想到，每人被蒯祥亲自塞了一个沉重的、带轮子的铁匣子。
铁匣子大小如同一个厚实的书箱，底部装着两个结实的包铁木轮。匣子一侧有黄铜的注水口和燃料添加口，另一侧是粗短的烟囱和几个可调节方向的喷气口。匣子顶上还有个小小的蒸汽压力表和操作杆。整体造型透着一种粗犷实用的工业美感。
“这是…”青州分号的刘掌柜，一个精干的中年人，掂量着这沉重的铁家伙，一脸茫然，“蒸汽…匣子？”
“对！‘铁骡子’便携蒸汽动力单元！”蒯祥拍着匣子，一脸自豪，“接上咱特制的饼干压模机、辣条切割器、或者你们铺子里需要动力的家伙什，插上管子就能用！力气比三头骡子还足！省力，省心，省时间！都推回去！立刻！马上！把各分店的糕点零食产量，给我翻十倍！”
掌柜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这铁疙瘩，真有这么神？
回程路上，官道尘土飞扬。青州的刘掌柜推着沉重的“铁骡子”，走得汗流浃背，越走越火大。看着其他掌柜或骑马或坐车，自己却要推着这铁疙瘩，心里直骂娘。
“娘的！省力？省个屁！”刘掌柜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抬脚就朝轮子边的铁匣子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
铁匣子被踹得往前一窜！
就在他踹中的瞬间，或许是震动触动了某个阀门，铁匣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排气孔，“噗嗤”一声，猛地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气流中，赫然夹杂着无数细小的、金黄色的碎屑——那是压模饼干时残留的、掺着特制桂花香料的饼渣碎屑！
细碎的金黄色香屑，被强劲的气流吹拂着，如同天女散花般喷溅出来，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刘掌柜身后的官道上！在正午的阳光下，形成了一条星星点点、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金色小径！
刘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喷香”吓了一跳，随即看着身后那由自己一脚踹出的“香屑路”，又看看那兀自“噗嗤噗嗤”喷着金屑的铁骡子，挠了挠头，突然咧嘴傻笑起来。
“嘿！有点意思！”他不再抱怨，反而来了兴致，又轻轻踢了铁匣子一脚。
“噗嗤！”又是一小股香屑喷出。
刘掌柜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索性推着“铁骡子”，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用脚尖轻点一下铁匣。
“噗嗤…噗嗤…”
金黄色的桂花饼干香屑，随着他的脚步和踢踹，一路喷洒，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铺就了一条越来越长、越来越宽、香气越来越浓郁的——黄金香毯！引得同路的行人、商旅纷纷侧目，啧啧称奇。
其他掌柜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一时间，官道上“噗嗤”声不绝于耳，各色饼干的香屑（辣条味的、芝麻味的、椒盐味的）混合着淡淡的艾草硝烟气息，在官道上空交织成一片奇异的香云！
而此刻，京师总号格物堂内。
巨大的系统光屏悬于半空，上面不再是地图或警告，而是瀑布般疯狂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色数据流：
「关联设备：‘铁骡子’便携蒸汽单元（100\/100）在线…」
「联动设备：饼干压模机（87台）、辣条切割器（65台）、小型鼓风机（42台）…运行中！」
「实时产能统计：」
『熊猫压缩饼』： 527,841块\/日 ↑↑↑
『香辣条』： 392,156包\/日 ↑↑↑
『艾香薄脆』： 185,672筒\/日 ↑↑↑
「总计：日产能突破 1,105,669 单位！里程碑达成！」
「警告：燃料消耗（混合硝石燃料块）同比上升 300%！请关注供应链！」
数据流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刷新着屏幕，绿色的箭头一路飙升，象征着产能爆炸性的增长！而在那一片象征着丰收的绿色海洋底部，一行小小的、却异常刺眼的红色警告，如同潜伏的鲨鱼，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