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大清早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彻底沸腾了!
这里,是“闪漕科技”在北方水路网的心脏——巨大的临时分拣中心。地面被粗暴地用白灰划分出九个巨大的方格,活像个超大的九宫格棋盘。每一个格子里,都堆满了小山般的货物箱。箱子上的标记五花八门,宣府、大同、蓟州、大宁卫…代表着冰冷边关上一个个急需补给的堡垒。
力夫们赤裸着古铜色的、肌肉虬结的上身,只穿着条单薄的犊鼻裤,在初冬的寒风里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气。他们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肩扛手抬,将一箱箱沉重的压缩饼干、盐块、铁锭、土布,如同蚂蚁搬家般,源源不断地从停靠在河岸的漕船和刚卸完货的陆路马车上搬下来,再根据目的地,精准地投向九宫格中对应的区域。
“嘿——呦!起!”
“稳着点!蓟州关厢的货,装东边第三格的车!码整齐了!”
“喜峰口的!对,就是那堆!上‘顺风七号’漕船!船老大等着呢!手脚都他娘的给老子麻利点!误了时辰,扣你们明天的辣条配额!让你们干啃饼子!”
吼出这中气十足、极具“闪漕特色”威胁的,正是骚包值爆表的江小鱼。
这位新鲜出炉的“闪漕科技运营总监”,一身特制的、骚气冲天的劲装——深蓝色的底子,用银线绣满了流动的波浪纹,在晨光下闪闪发光,活像把半条运河穿在了身上。他手持一卷厚厚的货单,如同战场上的将军挥舞令旗,在货堆和人流中矫健穿梭,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自从挂上这个李拾哥亲自赐予的、听起来就贼拉风的名头,江小鱼感觉自己的腰杆都挺直了三分,走路带风,连运河上的水鸟瞅他的眼神都带着敬畏(他自己脑补的)。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薅来的草茎,随着他铿锵有力的指挥上下晃悠,派头十足。
整个分拣中心,如同一台巨大而精密的蒸汽机,在江小鱼这个“人形cpU”的调度下,高效、喧闹、充满力量感地运转着。压缩饼干的油纸味、汗水的咸腥味、铁锭的锈味、还有河水的湿气,混合成一股浓烈的、属于物流枢纽的独特气息。
然而,这种充满希望和力量的繁忙,在午后阳光最慵懒的时刻,被一记来自暗处的闷棍,狠狠砸碎了!
“少帮主!不…不好了!江总监!出大事了!”一个负责调度返程马车的小头目,连滚带爬地冲到正在核对“顺风八号”装船清单的江小鱼面前,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活像刚见了鬼。
江小鱼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吐掉嘴里的草茎:“慌什么?天塌了?还是漕河龙王上岸收保护费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车!咱们订好的返程空车!”小头目急得声音都劈叉了,“今天…今天一大半都没来!影子都没见着!”
“没来?!”江小鱼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那股子意气风发瞬间冻结,“契书呢?跟车行白纸黑字签的契书是擦屁股纸吗?他们敢违约?违约金赔死他们!”
“不是车行违约!是车!车还在通州地界上!”小头目哭丧着脸,比死了亲爹还难看,“但…但都被别人截胡了!高价租走了!就刚才!码头外面,跟炸了锅似的!好几拨人,穿着绸缎衣裳,一看就是大商号的管事,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见着空车就拦!管你车行是谁家的,管你这车原本计划去哪装货返程!只要车是空的!当场加价!三成!五成!甚至翻倍!白花花的现银直接拍车把式手里!”
小头目声音都在抖,带着浓浓的绝望:“咱们给的那点订金?在人家那真金白银面前,屁都不是!车把式们眼都绿了!二话不说,当场就把订金条子甩回给我们派去接车的人,揣上银子,调转车头就跟那些金主跑了!拦都拦不住啊!”
“什么?!”江小鱼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总监派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小头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几步就冲到了分拣中心门口堆得最高的货箱顶上,踮着脚,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这一看,江小鱼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嗖嗖”地往上窜,手脚冰凉!
通州码头外那片专门用来停放、调度返程空车的巨大空地上,此刻乱得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
几十辆本该安安静静等待“闪漕科技”召唤、装载着救命物资奔赴边关各站点的空马车,此刻被几伙泾渭分明、穿着不同颜色和纹饰绸缎马褂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挥舞着鼓囊囊的钱袋,唾沫星子横飞,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充满了赤裸裸的金钱诱惑:
“去保定府!空车!现银结算!比市价高三成!立刻走!钱货两讫!”
“张家口的!加五成!马上发车!银子管够!”
“车把式!别傻等了!跟我们‘隆盛号’走!去太原!现钱!立刻兑现!比你在码头干耗着强百倍!”
“来我们‘汇通’!去大同!翻倍价!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车夫们哪见过这种阵仗?平日里跑断腿也未必能赚到的银子,此刻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砸在眼前!看着那些管事手里叮当作响、白花花的银锭和铜钱,再看看“闪漕科技”这边给的、轻飘飘一张写着“凭此领车”的订金条子…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干了!”
“走!跟这位爷走!”
“闪漕对不住了!人家给的实在太多了!”
吆喝牲口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车夫们兴奋的嚷嚷。一辆辆本该属于“闪漕科技”的空马车,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纷纷调转车头,在那些绸缎管事的指引下,乱哄哄地驶离了码头空地,扬起漫天尘土,朝着保定、太原、张家口、大同…四面八方的岔路,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只留下“闪漕科技”分拣中心门口,一堆堆小山般等待装车运走的物资,和一群彻底傻眼、如同被遗弃在孤岛的力夫。
原本车水马龙的调度场,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几根孤零零拴马桩和被车轮碾得乱七八糟的泥地,在惨淡的阳光下诉说着凄凉。
“驴日的!!”江小鱼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硬木货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通红!“谁?!哪个王八蛋裤裆没夹紧蹦出来的龟孙干的?!查清楚没有?!”他如同暴怒的雄狮,冲着下面脸色惨白的小头目咆哮。
小头目吓得一哆嗦,声音细若蚊蝇:“听…听那些管事互相招呼…像是…像是几家晋商联合起来搞的…领头的是‘日升昌’的…好像…好像有顾掌柜的影子…”
“顾!西!风!”江小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空气点燃!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这阴魂不散的老狐狸!正面战场金融战还没正式开锣,先用这种下三滥、断子绝孙的阴招来掐他的运力脖子!釜底抽薪!这是要活活憋死他“闪漕科技”!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却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拾的身影匆匆从旗舰店方向赶来,显然是接到了飞鸽传书或者系统警报,脸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风暴。
“李哥!”江小鱼像看到了主心骨,一个箭步从货箱上跳下来,冲到李拾面前,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憋屈而嘶哑,“是顾西风!绝对是那个老王八蛋!他玩阴的!高价抢光了所有能用的空车!咱们现在有货也运不出去!全他娘的积压在这儿!通州码头就是再能吞,也架不住只进不出啊!再拖下去,误了山海关、蓟州、喜峰口…所有边关站点的补给,前线断了粮,咱们的招牌砸了事小,边军兄弟们饿肚子事大!损失无法估量!顾西风这是要咱们的命!”
李拾没有说话。他沉默地走到分拣中心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外面那片空荡死寂、只剩下车辙印和尘土的调度场,又投向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属于别人车队的滚滚烟尘。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满载着晋商货物、驶向其他方向的马车轮毂发出的、得意的嘎吱声。
与此同时,在他脑海深处,那幅巨大的北境物流沙盘光幕自动弹出!
代表通州码头这颗关键节点的绿色光点,原本如同心脏般有力搏动,周围密布着代表可用陆路运力(主要是马车)的、生机勃勃的淡黄色虚线网络。然而此刻,那些象征运力的淡黄色虚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急速黯淡、消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狠狠抹去!连接通州与蓟州、山海关、喜峰口等站点的白色运输主线条虽然没有断裂,但光芒明显变得黯淡、迟滞,如同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变得粘稠缓慢。更刺目的是,一条巨大的、闪烁着令人心悸血光的红色虚线警告框,如同狰狞的伤口,死死缠绕在通州节点之上,疯狂闪烁跳动:
**【运力短缺!运力短缺!陆路运力崩溃!节点濒临堵塞!】**
刺耳的、只有他能听到的电子警报声在脑海中尖锐回响,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不是冲你,是冲我来的。”李拾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河面,却蕴含着足以冻裂骨髓的寒意,“他顾西风的目标,从来都是掐断我的物流命脉,制造混乱和延误。让我的‘熊猫银票’信用崩塌,让我的驿站网络瘫痪。为他接下来发动的那场…蓄谋已久的金融挤兑,铺平道路。你这里,只是他砍下的第一刀。”
“那怎么办?!”江小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漕船运力白天已经饱和了,晚上冰橇船跑夜航也补不上这陆路的窟窿!难道…难道真要去抢车?跟那些晋商的人干一架?可…可咱们人手…”
李拾的目光,缓缓从远处官道的烟尘收回,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通州城内。
那是一片由青灰色屋顶、斑驳砖墙构成的、充满烟火气的庞大城池。更远处,是星罗棋布、炊烟袅袅的宁静村落。鸡鸣犬吠,孩童嬉闹,寻常巷陌。
他的目光,穿透了城墙,落在了那些散落在千家万户院落里的…牲口棚上。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也更依赖于这片土地上最普通“人”的力量的计划轮廓,在他冷静如冰的思维中,迅速成型、清晰、变得无比坚定!
“抢?”李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峭的、如同冰原上裂开的弧度,眼中却燃起了一簇足以燎原的火焰,“他顾西风有钱,能租光所有车行登记在册的马车。”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自信:
“但他租不光…”
李拾猛地抬手,指向那片炊烟升腾、充满生机的城池与乡村:
“…这通州城内外,千家万户院子里拴着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掷地有声的战鼓:
**“——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