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那扇象征着终结的断门前,阳光艰难地刺破晨雾,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复杂气味——铁锈、血腥、未散尽的烟火气,还有一股崭新而刺激的铜腥。
门前空地中央,一座由无数黄澄澄的铜钱堆砌而成的“山峦”,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近乎刺目的金光。钱山足有半人高,百斤不止,是破庙棺材铺最后清算出的、属于三百原始股东的真金白银…铜钱。每一枚铜钱都仿佛带着破庙三十个日夜的烟火温度,也沾染着黑风峡的血腥。
李小二站在钱山旁临时搭起的破木台子上,身上那件象征账房的长袍早换成了利落的短打,手里拎着一面破锣。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干这破庙最后的元气,然后扯开嗓子,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破音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刘记粮行东家——刘三水!持原始股三股——!”声音在空旷的断门前回荡,震得门框上那颗风干的头颅都似乎晃了晃。
人群前排,脑满肠肥的刘员外一个激灵,绿豆小眼瞬间放光。他身后两个壮硕家丁立刻上前一步,哗啦一声抖开一个硕大无比、用金线绣着“刘记”字样、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的蜀锦麻袋!袋口撑开,对准了钱山的方向,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应分铜钱——三百文!另加粮食红利——一斗五升!”李小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刘东家,粮是去码头仓廪领,还是…?”
“折现!统统折现!”刘员外迫不及待地挥手,声音洪亮,带着市侩的精明,“粮食占地方!哪有铜钱实在!三百文加粮折的五十文,一共三百五十文!快!快给老夫装袋!”
李小二嘴角撇了撇,没再废话,朝旁边一挥手。两个临时充当“钱库”的力夫立刻上前,一人抄起一个巨大的竹簸箕,狠狠铲向钱山底部!
哗啦啦啦——!
黄灿灿的铜钱如同金色的瀑布,带着悦耳的碰撞声,气势磅礴地倾泻进刘员外撑开的那个华丽蜀锦麻袋!钱流撞击袋底,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袋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下沉。
刘员外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菊花,眼睛死死盯着那流淌的铜钱河,仿佛看着自家粮仓里流淌的稻米。他甚至还得意地瞥了一眼周围那些眼巴巴看着的普通小股东,仿佛在说:瞧见没?这才叫排面!
就在那三百五十文铜钱即将装满、麻袋口要被家丁收拢扎紧的刹那——
刺啦——!!!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裂帛般的声响,猛地从麻袋底部炸开!
所有人,包括刘员外得意的笑容,都瞬间僵在脸上!
只见那华贵无比的蜀锦麻袋底部,一道足有半尺长的巨大裂口,毫无征兆地绽开!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划破!
哗——!!!
刚刚倾泻进去、还带着余温的三百五十文铜钱,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从这个破口狂涌而出!黄灿灿的铜钱如同天降钱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又四散飞溅开来!
“我的钱!!”刘员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差点瘫软下去!
人群,在死寂了一秒后,轰然炸开!
“钱!是钱!”
“老天爷开眼啊!”
“抢啊——!”
早就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红了眼!无数双手,有布满老茧的,有沾着泥污的,有纤细秀气的,甚至还有孩童稚嫩的小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散落一地的铜钱!推搡、争抢、叫骂、甚至有人被踩到发出的痛呼……场面瞬间失控,混乱如同沸腾的蚁群!
混乱中,卖菜婆子张王氏那尖锐高亢、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利剑般刺破喧嚣:“天谴啊——!这是夜班神兽显灵了!黑心粮商缺斤短两、坑害乡里!不配领咱神兽赐福的钱!拿了也要被神兽收回去!吐出来——!”
“吐出来!”
“神兽有眼!”
“刘扒皮遭报应了!”
无数声音被点燃,汇聚成愤怒的声浪,矛头直指面如死灰、被家丁死死护在中间的刘员外!那散落满地的铜钱,此刻仿佛成了神兽降下的惩罚铁证!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李拾身侧的系统光屏无声展开。幽蓝的光幕上,并非冰冷的文字,而是一幅幅如同电影分镜般动态呈现的画面,旁边还配着精准的弹幕式解说:
【股东分红现形记 · 神兽视觉特供版】
| 股东类型 | 神兽眼里的名场面 | 历史の小抄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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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1股) | 画面聚焦:一个枯瘦如柴、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颤巍巍地捧着刚领到的十文钱(一股分红),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重重磕下,浑浊的老泪混着尘土滚落,对着破庙断门嘶哑哭喊:“孙儿…孙儿的药钱…有…有指望了!谢神兽老爷!谢掌柜活命恩!” | *弹幕飘过:洪武移民政策下的蝼蚁,十文钱=一条命! |
| 青楼花魁(10股)** | 画面切换:莺燕巷的十位花魁联袂而至。她们没有用麻袋,而是极其默契地、姿态妖娆地撩起各自华美裙裳的下摆,用金线银线瞬间在裙内缝出十个临时“钱袋”!然后排着队,任由铜钱哗啦啦倾倒入那紧贴腰臀曲线的“袋”中。沉甸甸的铜钱压得薄纱裙摆深陷,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钱币的冰冷坚硬与裙摆的柔软丝滑形成强烈反差。姑娘们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尽是精明的计算。 | *弹幕飘过:明代乐籍资本化!身体是容器,美貌是杠杆!* |
|晋商代表(300股)** | 画面拉近特写:一个身着月白杭绸直裰、面容俊秀却带着刻骨傲慢的年轻公子——傅青主嫡子,傅白砚。他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气息内敛的黑衣护卫。他本人则手持一柄通体晶莹、柄镶翡翠的纯银长勺(没错,勺子!)。他微微蹙着眉,仿佛嫌恶铜钱的“低贱”,用那银勺极其优雅地、如同舀取珍馐般,从钱山上舀起一勺勺铜钱,再漫不经心地倒入旁边一个由家丁捧着的、纯金打造、镶嵌宝石的鸟笼里。笼中,一只通体雪白、碧眼如宝石的波斯猫,正慵懒地蜷卧在丝绸软垫上。 | *弹幕飘过:商帮の阶级傲慢!铜臭?不,是朕打赏猫主子的玩具! |
镜头牢牢锁定傅白砚。
只见他将最后一勺铜钱优雅地倾入金丝笼。黄灿灿的钱币落在雪白蓬松的猫毛旁,如同泥土玷污了白雪。傅白砚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极其细致地擦拭着银勺柄上根本不存在的铜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着李拾的方向,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
“李掌柜,北平不比这秦淮水软。”他慢条斯理地叠好丝帕,“风沙大,骨头硬。”他微微一顿,目光终于瞥向李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当心您店里的…猫。别让野风,吹折了爪子。”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金丝笼中那只原本慵懒高贵的波斯猫,碧绿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圆润的猫瞳瞬间化作两道冰冷的、充满野性的竖仁!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之气从它娇小的身躯中爆发!
“喵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猫叫的嘶吼!
白光一闪!
那只雪白的前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如闪电般狠狠挥出!
嗤啦——!
坚韧的金丝笼纱如同薄纸般被瞬间撕裂!锋利的爪尖带着寒芒,精准无比地掠过傅白砚那近在咫尺、保养得宜的俊俏左脸!
“啊——!”傅白砚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痛呼!
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瞬间出现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滚烫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红宝石,迸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落在他月白的衣襟和他刚刚擦拭过的银勺上!
整个场面,死寂一片!连哄抢铜钱的人群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突然发狂的猫,和捂着脸、指缝渗血的傅白砚身上。
李拾动了。
他缓步上前,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伸出手,无视傅白砚护卫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按向刀柄的手,极其自然地穿过破损的金丝笼栅栏,轻轻抚过那只炸毛白猫的耳后。
指尖拂过处,猫耳后根那雪白的绒毛下,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烙印暴露在晨光中——正是那只圆滚滚、怀抱辣条的夜班神教熊猫徽记!烙印深入皮肉,显然是极幼小时便打上的标记。
“畜生尚且认主,”李拾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傅白砚滴血的脸颊和自尊心里,“知道谁给的骨头香,谁…是仇人。”他弯腰,从地上那滩属于傅白砚的血泊旁,捡起一枚沾着新鲜血迹的铜钱。
然后,他一步上前,无视傅白砚眼中喷薄的怒火和护卫的杀气,将那枚染血的铜钱,用两根手指夹着,如同打发叫花子般,“啪”地一声,轻轻拍进傅白砚紧捂着伤口、同样沾满鲜血的手心。
“傅公子,”李拾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傅白砚和他身边的护卫能听见,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关切”,“这钱,沾了您晋德堂的血,新鲜,滚烫。正好…给您提前订口上好的棺材。北平风硬,早做准备。”
傅白砚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起来,捂着脸的手指缝里,鲜血混合着怨毒的泪水汩汩而下。他死死盯着李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护卫手按刀柄,杀气四溢,却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钱山在混乱的哄抢和力夫的维持下,已去了大半。
喧嚣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杖,摸索着,一步一挪地分开人群,走到了台前。是瞎眼李老汉。
他浑浊无光的眼睛“望”着李拾的方向,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掌…掌柜的…老朽…老朽那一股…不要钱…”
李小二正要记录,闻言停下笔。
李拾的目光落在老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李伯,您要什么?”
“饼…”老汉的声音干涩,“换…换成饼…能顶饿的饼…”
李拾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苏甜儿立刻从旁边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筐里,取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温热的厚实面饼,递向李老汉。
李老汉伸出枯瘦、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摸索着去接。
就在李拾的手即将把饼放到老汉掌心的一刹那!
他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顿住!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晨光下,李老汉摊开的手掌上,除了岁月的沟壑和劳作的痕迹,掌心正中,赫然黏着半张被汗水浸透、边缘卷曲破损的桑皮纸票!
那票纸材质特殊,带着水印暗纹!虽然只剩下半张,但残留的票根上,一个极其清晰、用特殊朱砂印泥盖上去的复杂密押印章,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李拾的眼底!
印章的核心部分虽然缺失,但残留的边缘纹路和下方一行被汗水模糊却依旧可辨的小字,足以让李拾瞬间读懂其含义:
“…日升昌北平分号…见票即兑…足色金…壹仟两…”
“兑付暗押:叁柒伍”
“限时:叁日后未时三刻前”
三日后!北平分号!黄金千两!
这瞎眼老汉手里,竟捏着晋商日升昌一张即将到期的、天文数字的密押金票残片!这哪里是来领饼的可怜老汉?这分明是风暴来临前,一只悄然停在肩头的报丧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