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保卫战大获全胜,五万南窜北狄残寇被迅速剿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皇家日报》连篇累牍、绘声绘色的报道,迅速传遍了大齐的每一个角落。
压抑了许久的恐慌和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女帝陛下近乎盲目的崇拜与感激。
朝廷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 “献俘太庙” 典礼,以告慰列祖列宗,彰显国威,并犒赏有功将士。
典礼当日,天空作美,碧空如洗。从德胜门到皇城太庙的御道两旁,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京师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自豪的笑容。
小贩们趁机兜售着印有简易龙旗和“大齐万胜”字样的粗布手帕、甜糕,生意好得不得了。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卤簿仪仗庄严前行。
首先经过的是得胜归来的军队,神武侯、韦擎宇等将领身着闪亮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引得道路两旁阵阵欢呼,尤其是不少大胆的姑娘,将准备好的香囊、绢花奋力抛向韦擎宇等年轻将领,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紧随其后的是精神抖擞的士兵方阵,他们扛着缴获的北狄、西戎战旗,步伐铿锵,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光。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压轴的 “献俘” 环节。
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狄王子阿史那咄苾,此刻身着白色的囚服,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被几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羽林卫押解着,站在一辆四面无遮无拦的囚车之上。
他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挣扎留下的淤青,眼神中充满了屈辱、愤怒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桀骜,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灰败。
囚车缓缓前行,沿途的百姓瞬间沸腾了!
“打死这个草原蛮子!”
“就是他带兵来打我们京师的!”
“陛下万岁!大齐万胜!”
烂菜叶、臭鸡蛋、土块如同雨点般砸向囚车和阿史那咄苾。
负责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们也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一下,脸上带着解气的笑容。
阿史那咄苾被砸得满头满脸污秽,他试图挺直脊梁,维持最后的尊严,但在山呼海啸般的唾骂和鄙夷中,那点骄傲被击得粉碎,他终于深深地低下了头。
囚车之后,是女帝清漓的銮驾。
她没有选择乘坐密闭的凤辇,而是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威严的明黄色龙纹衮服,端坐在敞篷的玉辂之上,接受万民瞻仰。
当她的身影出现时,现场的欢呼达到了顶点!
“女帝陛下万岁!”
“陛下神武!天佑大齐!”
百姓们跪伏在地,高呼万岁,许多老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年轻的女帝如何在城头擂鼓,如何带领他们守住了家园!
此刻的清漓,在民众心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她面容平静,目光扫过沿途的臣民,偶尔微微颔首,更引得欢呼雷动。
《皇家日报》的记者们穿梭在人群中,飞快地记录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笔下生花,将女帝的英明神武与北狄王子的狼狈不堪描绘得淋漓尽致。
盛大的仪式一直持续到午后。太庙前,清漓亲自率领文武百官,祭祀祖先,宣告胜利。整个京师都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之中。
然而,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一份来自南疆的加密电报,被黎川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清漓的御案上。
电报是平南王司徒星河发来的。内容极其简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
「丫头,被人打到家门口的滋味如何?下次屁股擦干净点,别总让老子在南疆替你提心吊胆。— 你那个操碎了心的老子。」
清漓看着这封电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气得差点把电报纸揉成一团!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个别扭的父王不会有什么好话!
“这个老家伙!”清漓咬牙切齿,“朕率领军民浴血奋战,守住了京师,剿灭了来犯之敌,他不说句恭喜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嘲笑朕被人打到了家门口?!”
她越想越气,在暖阁里来回踱步。但走着走着,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父王的话虽然难听,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却让她沸腾的胜利热血稍微冷却了一些。
“屁股擦干净点……”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是啊,北狄联军为何能如此轻易地突破边关,长驱直入?
真的是因为边军不堪一击吗?恐怕未必。
那个还未被黎川揪出来的、向外传递布防图和援军情报的内奸,以及他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关系网?这些都需她深究。
那些在朝堂之上,最初极力主张议和、甚至散布“女子为帝招致天罚”言论的人,他们是真的迂腐,还是别有用心?
战争期间,各地援军动作迟缓,真的都只是因为距离和天气吗?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平南王这哪里是嘲讽?
这分明是最了解朝堂险恶和老臣心思的父亲,在用他最别扭的方式,给她最严厉的警告!
外部的敌人虽然凶猛,但看得见,打得着;内部的蛀虫和反对者,却隐藏在暗处,盘根错节,随时可能从背后捅来致命一刀。
真正的挑战,从来不在战场,而在朝堂!
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警觉涌上心头。
是夜,清漓参加完宫中的庆功夜宴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寿安宫。
林太后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一盏宫灯,悠闲地翻着一本书。见清漓进来,她放下书,屏退了左右。
“母后。”清漓走过去,有些疲惫地靠在母亲身边,将平南王那封电报递了过去。
林太后接过一看,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将电报放在一旁,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着:“怎么?被你父王气着了?”
“他说话也太难听了!”清漓委屈地抱怨,“朕明明打赢了……”
“他是故意的。”林太后语气平和,“你父王那个人,你还不了解?越是关心,嘴里越说不出好话。他这是在提醒你,仗打完了,该关起门来清理门户了。”
清漓沉默了片刻,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低声道:“母后,朕知道。只是……朕有时候觉得有些累。明明朕登基以来,未曾有负天下,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朕?就因为……朕是女子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母亲面前表露这份深藏的无力感。
林太后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悠远而睿智:“漓儿,你记住。你这个皇位,是继承而来,并非如太祖太宗那般,于乱世中一刀一枪打下,让天下豪杰不得不服的。‘继承’这东西,在很多人眼里,本身就带着一种‘侥幸’和‘可争议’性。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女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清漓心上:“千年以来,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这‘纲常’二字,早已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你以女子之身凌驾于天下男子之上,这在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老臣、世家、乃至一些读书人看来,本身就是对固有秩序最根本的挑战和颠覆。他们表面上臣服于你的权力,但内心深处,未必真的信服。一有机会,这种不认同就会冒出来,成为阻碍你的力量,甚至成为捅向你的刀子。”
清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明悟与不甘的光芒:“那朕该如何?难道要一辈子耗在与这些看不见的敌人争斗上吗?”
“不。”林太后坚定地摇头,眼中闪烁着与清漓如出一辙的锐利,“与其费尽心思去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去祈求他们的认同,不如……创造让他们不得不低头的事实!”
她握住清漓的手,语气充满了力量:“你需要功业!前所未有的功业!不是守住祖宗基业,而是开拓!创造出一个比任何男性帝王统治下都更加繁荣、强大、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让所有人在你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强大的国力面前,任何基于性别的质疑都显得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你要让他们看到,在你统治下,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道路前所未有的畅通,军队前所未有的强大,新技术层出不穷,百姓生活富足安稳……当你做到了这些,当你带来的好处惠及天下,当你手握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反对声音时,谁还会在乎,坐在龙椅上的,是男是女?”
林太后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清漓心中的迷雾和委屈!
是啊!她之前一直纠结于如何让那些人“心服”,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权力,最终来源于你能创造和分配的利益,以及你掌控的绝对力量!
继承的皇位无法令所有人心服?那就用实打实的功绩,把它变成“打下来的”江山!用繁荣和强大,重塑属于她司徒清漓的权威!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和磅礴动力在胸中涌动。
基建、新政、科技、强军……这一切,不再仅仅是为了富国强兵,更是为了奠定她统治的绝对合法性!
“母后,我明白了。”清漓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再无一丝迷茫,“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林太后欣慰地看着女儿,知道经过这场血与火的洗礼和这番深夜密谈,她的女儿,这位大齐的女帝,才真正完成了从“继位者”到“统治者”的心态蜕变。
“去吧。”林太后微笑道,“去做你该做的事。这宫里,有母后替你看着。”
清漓郑重地向母亲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她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背影在宫灯的映照下,拉得很长,充满了决心与力量。
窗外,庆祝的焰火在夜空中绚烂绽放,映照着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即将迎来一场更大变革的古老帝都。
而清漓的心中,一个更加宏大、更加疯狂的蓝图,已然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