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光线与温度。
地道入口封死的瞬间,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的石壁中渗透出来,仿佛这条通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冰窖。
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作浓重的白雾,久久不散。
林念慈的小脸已经从之前的微红转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她蜷在陆超怀里,细微的颤抖透过厚重的衣物传递出来。
那两声轻咳,在死寂的地道中被放大了数倍,像两记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超立刻停下脚步,解开自己的战术手套,用温热的掌心贴上小女孩的额头。
那滚烫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体温计和退烧药,但在这近乎零度的环境下,喂药都成了难题。
“不行,这里太冷了,她的身体扛不住。”陆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焦灼。
他将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到最高,试图用体温为侄女隔绝一丝寒气,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
苏清叶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前世十年,她见过无数人在天灾中倒下,病饿、冻死、被怪物撕碎……她早已习惯了生命的脆弱,也学会了冷漠地旁观。
可是现在,看着小女孩在陆超怀里无意识地蹙起眉头,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竟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解开自己防风作战服的拉链,上前一步,用外衣将蜷缩着的小女孩连同陆超的手臂一起裹住,形成一个更温暖的环抱。
“先用物理方式降温。”她冷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指尖在拉扯衣物时,无意中触碰到了颈间那枚贴身佩戴的古玉吊坠。
一瞬间,一股灼热的暖流从玉石中涌出,烫得她指尖一缩。
这温度……不对劲。
这枚玉坠自她记事起就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却从未有过如此灼炭般的温度。
它仿佛活了过来,正隔着衣物,与她滚烫的血脉共鸣。
电光石火间,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轰然炸开。
那是她母亲生命最后一晚的场景。
昔日雍容华贵的女人,此刻却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被困在坍塌的别墅废墟下。
她死死抓着苏清叶的手,将这枚玉坠塞进她掌心,眼神里是混杂着疯狂与清醒的执念,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疯话:
“清叶,记住……若家遭横祸,无路可走……以血祭门……以血……开门……”
当时,她只当是母亲临死前的胡言乱语。
组织覆灭,家破人亡,哪还有什么“门”?
可如今,黑鸦口中的双玉传说,枯林中凭空出现的阶梯,以及此刻玉坠的异常……所有线索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她固有的认知。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引她走向某个既定的宿命。
“我们得回去。”苏清叶猛然抬头,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回去?”陆超一怔,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行。陈锐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搜寻,我们刚脱身,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不是回基地,是去‘确认’一件东西。”苏清叶的眼神异常坚定,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我母亲留下的不只是这块玉,还有规矩。黑鸦说的没错,这个空间有代价,也有枷锁。如果我没猜错,‘血契不立,空间终是牢笼’。”
她说着,从战术背心最内侧的防水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被塑封得极其完好的底片残影。
那是用特殊手法保存下来的,以防数据时代的一切都被轻易抹除。
她打开战术手电,微弱的光束照亮了那张残片。
画面有些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那是在一座中式老宅的庭院里,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正跪拜在一座古老的石碑前,手中高高举起的,正是她胸前这枚青鸾形态的玉坠。
苏清叶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用金粉小楷写下的娟秀字迹,历经岁月依旧清晰:
“青鸾归处,唯血开门。”
陆超看着那行字,呼吸一滞。
他瞬间明白了苏清叶的意图。
这不是一次冲动的冒险,而是一场关乎生死和未来的必要仪式。
如果苏清叶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空间的真正力量,或许能救怀里高烧不退的林念慈。
“我跟你去。”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将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但必须速战速决。”
两人没有惊动地道深处的其他人,只带上最精简的装备,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备用通风口潜回了地面。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昔日固若金汤的安全屋,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片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宣告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
他们像两道幽灵,无声地掠过废墟,很快就摸到了曾经的岗亭附近。
角落里,一个蜷缩的人影引起了苏清叶的警惕。
是张队长。
他手下的兄弟几乎全军覆没,他却活了下来。
此刻他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墙……墙里有眼睛……它们在看……都在看……”
苏清叶眉头紧锁。精神崩溃了?还是看到了什么?
她没有停留,绕开张队长,与陆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潜行至地下室的通风口。
从这里往下看,地下室主控柜的金属门被暴力撬开了一半,露出里面被烧毁的线路板。
高压电网已经彻底失效。
然而,真正让苏清叶瞳孔一缩的,是地板上那片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血迹的面积很大,显然不是一两个人留下的。
而最诡异的是,这些血液并没有在地面上摊开,而是正缓缓地、一丝一缕地渗入地板中央一道细微的裂缝中,仿佛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贪婪地吮吸着。
就是这里!
苏清叶不再犹豫。
她从战术靴侧拔出军用匕首,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玉坠上。
她将染血的玉坠高高举起,迎着从通风口透进的微弱月光,用一种近乎古老祭文的语调,低声念道:
“以我苏氏血脉,启先祖之门!”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枚吸收了她鲜血的玉坠,猛地爆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微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整片废墟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地底深处有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轰隆隆——
在他们数十米外的灰白荒原深处,地面突然裂开,一座高达数米、通体漆黑、刻满了繁复符文的古老石碑,竟破土而出,自沙地中缓缓升起!
石碑拔地而起,带着远古的苍凉与威严。
随着它的升起,碑面上那些原本暗淡的符文逐一亮起,最后,在石碑正中央,一行血红色的古篆大字凭空浮现,仿佛是用鲜血刚刚写就:
“承血脉者,得庇护之所。”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蛮横地冲入苏清叶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襁褓中的啼哭,母亲温柔的脸庞,一枚温润的玉被塞进她的襁褓,门外陡然大作的枪声,火光冲天……
画面戛然而止。
“呃啊!”
苏清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剧烈的头痛如钢针般穿刺着她的太阳穴,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记忆的碎片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抽走,留下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她……想不起母亲的名字了。
那个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这枚玉坠的女人,她的名字,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从她的脑海里彻底消失了。
“清叶!”陆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满是担忧,“你脸色很差。”
苏清叶强撑着站稳,额上布满冷汗,嘴角却扯出一抹惨淡而决绝的苦笑:“代价……这就是代价。每次动用它的真正力量,就会丢掉一段记忆……刚才,我忘了我妈叫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荒凉。
陆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清叶却没有沉浸在悲伤中。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中的剧痛和心中的空洞,抬眼看向陆超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念慈。
“庇护之所……”她低声喃语,
她伸出手,覆盖在小女孩滚烫的额头上,心中默念了一个词:
“避难。”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一道柔和的光旋凭空出现,将林念慈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
光芒一闪,小女孩的身影竟凭空消失在了陆超的怀里!
陆超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仅仅三秒之后,光旋再现,林念慈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他怀中,仿佛从未离开。
她依旧在熟睡,但原本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苍白的小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陆超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探上她的额头——那骇人的滚烫,已经褪去,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空间……不再只是储物,它成了一个可以庇护生命的绝对安全领域!
就在他们为这神迹震惊时,数百米外的一棵枯树后,一道黑影按下了手中老式相机的快门。
“咔嚓。”
黑鸦放下相机,浑浊的眼中映着远处那座缓缓沉入地下的石碑,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喃喃自语:
“双玉未合,血门先开……没有守誓人的引导,她竟然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比‘巢穴’里那群老家伙预估的,快了整整三年。”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中。
一阵风吹过,掀起他怀中那叠照片的一角,露出了最下面一张照片的局部——那上面,赫然印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金属牌纹路。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那条幽长阶梯的尽头。
两扇对峙的巨大石门静静矗立。
突然,左侧那扇刻着巨大“生”字的石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从门缝中间悄然裂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门的另一侧,用尽全力,轻轻地……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