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伤势在阳钥温润力量和新炼化的、剔除了污染后的精纯煞气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沈砺的心神却久久无法平静。右臂上那邪瞳爆裂的惊悸感犹在，时刻提醒着他力量道路上的陷阱与危机。
“寂灭之庭”、“庭主之影”、“勿信镜中之像”……阳钥最后传递出的信息碎片，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前路的迷雾之上。
调息完毕，他再次拿起那枚白玉祭坛上的水晶信标。注入一丝温和的煌阳之气引导，水晶球内的深蓝色钥匙虚影微微一亮，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束，指向石室一侧空无一物的墙壁。
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显露出一条短暂存在的、由扭曲光线构成的通道。
沈砺深吸一口气，握紧阳钥，迈步而入。
短暂的失重与晕眩过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诡异所在。
像是一条巨大无比、通往未知高处的青灰色石阶，每一级石阶都宽广如广场。但石阶并非连接在山体或建筑上，而是毫无依托地、寂静地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扭曲虚空之中。
上下左右，皆是空茫。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脚下石阶冰冷的触感和虚空中传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心绪的绝对寂静。
这里就是“寂灭之庭”？庭在何处？只有这无尽的台阶？
他尝试向上望去，石阶蜿蜒向上，没入灰色的迷雾，看不到尽头。向下看去，同样是迷雾深渊，不知其底。
阳钥在这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是散发着微光，不再有明确的指向。那枚水晶信标也黯淡下去，似乎它的使命只是指引到此地。
别无选择，唯有向上。
沈砺收敛心神，一步步向上攀登。石阶之上异常干净，没有任何尘埃，也没有任何岁月磨损的痕迹，只有一种恒古的、冰冷的死寂。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变得模糊，只有不断重复的抬阶动作。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周围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悬浮的石阶和灰色的虚空。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开始累积，试图侵蚀他的耐心和理智。
他尝试加快速度，甚至动用身法，但石阶仿佛无穷无尽。
突然，他停下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在前方不远处的下一级石阶上，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体型、甚至发髻都与他……一模一样的背影！
那背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上方，一动不动，仿佛也是这无尽石阶的一部分。
沈砺的心脏猛地一跳！阳钥的警告瞬间浮现脑海——“勿信镜中之像”！
他立刻全力戒备，煌阳之气与异变煞气同时悄然运转，沉声喝道：“谁？”
那背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当看到对方面容的瞬间，即便沈砺心志坚韧，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一模一样！
五官、神情、甚至眼神中那历经磨砺后的锐利与沧桑，都与他一般无二！就像在照一面完美无缺的镜子！
不，甚至比镜子更可怕！因为那“镜像”的嘴角，正缓缓勾起一抹沈砺自己绝不会露出的、冰冷而诡异的微笑！
“我是谁？”镜像开口了，声音都与他毫无差别，只是语调平直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我即是你。”
“装神弄鬼！”沈砺眼神一厉，不想与之多言，并指如剑，一缕融合了古怒阳炎的煌阳指力破空点出，直射对方面门！
然而，那镜像几乎在他出手的同一瞬间，也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动作！一模一样的煌阳指力，同样的角度，同样的速度，激射而出！
嗤！
两道指力在半空中精准对撞，湮灭消散，激起一圈细微的能量涟漪。
“看，”镜像冰冷地笑道，“你的力量，即是我的力量。你的思维，即是我的思维。你如何胜我？”
沈砺心中一沉，不再犹豫，身形猛地前冲，双掌齐出，左手煌阳，右手煞气，刚柔并济，攻向镜像！
那镜像亦同步而动，招式、力量、甚至眼神中的决绝，都分毫不差！
轰！轰！轰！
两人在这无尽石阶上激烈交锋，气劲碰撞声不断响起，却又迅速被周围的绝对寂静所吞噬。战斗余波散入灰色虚空，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无论沈砺使用何种招式，动用何种力量，甚至故意卖出破绽，那镜像都能完美复刻，并在同一时间做出完全一致的应对！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影子打架，永远不可能取胜！
甚至，当他试图动用《归墟引》那吞噬之力时，镜像也同样施展，两者吸力相互抵消，谁也奈何不了谁。
战斗陷入彻底的僵局。沈砺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样下去，只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这镜像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而他自己却会疲惫，会消耗！
必须打破这完美的镜像复制！
但如何打破？攻击快过思维？但镜像似乎能预判他的思维！
动用外物？阳钥？他心念刚动，那镜像的怀中，竟然也浮现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散发着白光的阳钥虚影！
“没用的。”镜像冰冷地打断他的尝试，“在此地，你有的，我皆有。你所思，我皆知。放弃吧，融入这寂灭，即是永恒。”
沈砺咬紧牙关，攻势不停，大脑飞速运转。
绝对完美的复制？预知思维？难道这镜像并非实体，而是某种基于他自身认知和能量投影的存在？是这片诡异空间规则的体现？
如果是规则，就必有破绽！或者……超越规则的方法！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空茫的灰色虚空，又看向脚下冰冷完美的石阶。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
既然无法在“有”的层面战胜它，那……“无”呢？
《归墟引》的核心意境是什么？是“万物归寂”，是“纳万煞而炼之，窃死生机，逆夺造化”！其最高境界，或许并非吞噬外物，而是……让自身归于“寂”，归于“无”，从而超越表象的“有”！
这镜像能复制他的一切“有”，那如果他让自己暂时进入一种“无”的状态呢？
这极其冒险！稍有不慎，可能就真的自我寂灭，万劫不复！
但此刻，别无他法！
沈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虚晃一招，向后跃开一段距离，竟然闭上了双眼！
他不再攻击，也不再防御，而是全力运转《归墟引》，但不再是向外吞噬，而是……向内！
他将自己的意识、念头、情绪、甚至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感，都尽可能地收敛、沉淀，试图融入那“归墟”虚窍的“寂灭”意境之中！
他不再去想如何打败镜像，不再去思考招式变化，不再去担忧生死，甚至不再去确认镜像的存在。
物我两忘，万念俱寂。
他仿佛化为了这无尽石阶的一部分，化为了周围灰色虚空的一缕微尘，化为了……“无”。
那镜像在他闭眼的瞬间，也同步停止了攻击，僵立在原地，脸上那冰冷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凝滞。它似乎无法理解沈砺此刻的状态。
它能复制一切“有”，却无法复制“无”。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协调，仿佛失去了目标的程序，出现了逻辑错乱。
就是现在！
沈砺虽然闭着眼，收敛了大部分意识，但灵识最深处的那一点清明，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牢牢锁定了镜像那瞬间的停滞和不协调！
他动了！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完全是基于战斗本能和那一点清明指引的、超越了思维速度的、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并未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将体内所有力量——煌阳、煞气、甚至那一丝古怒阳炎——以一种近乎自毁的、不管不顾的方式，强行压缩、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极致内敛、灰蒙蒙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光点，点向了那镜像心口！
这一击，蕴含了他对《归墟引》“寂灭”意境的全部理解，也蕴含了他超越自我、斩断虚妄的决绝意志！
那镜像似乎试图模仿，也抬手点出一指。但它模仿出的，只是“有”的力量，却无法模仿出那核心的“寂灭”意境！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沈砺那灰蒙蒙的指尖，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悄无声息地点入了镜像的心口。
镜像的动作猛地僵住。它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指尖，脸上那冰冷的笑容彻底冻结。
然后，它的身体如同被打碎的琉璃，从指尖落点开始，迅速蔓延出无数裂纹。
“嗬……”它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刻，整个镜像轰然爆碎，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如同星辰般散开，又迅速被周围的灰色虚空所吞噬、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砺缓缓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全部的力量和精神，经脉也因强行压缩不同属性的力量而受损。
但他终究是赢了。
他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镜像消失的地方，眼神复杂。战胜镜像，仿佛也斩断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和……坚定。
他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有了更深的理解。力量无分正邪，关键在于执掌之心。煞气是毒，亦可为药，全看如何运用。
就在这时，前方那无尽向上延伸的石阶，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灰色的迷雾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尽头。
那里，并非更高的台阶，而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之中的、古老的青灰色庭院。
庭院大门洞开，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残破的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古意盎然、却透着无尽苍凉的大字——
寂灭。
寂灭之庭，终于显现。
沈砺调息片刻，压下伤势，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座庭院，迈步向上走去。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