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斜斜穿过百叶窗,在客厅地毯上烙下愈发倾斜的金色条纹。余遂宁轻轻放下数位笔,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脖颈。卧室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她起身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只有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门。
汪苏泷依然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深蓝色的家居服在灰色床单上格外醒目。他睡得沉,连她开门的声音都没能惊动分毫。余遂宁走到床边,蹲下身,目光落在他安稳的睡颜上。长途跋涉的疲惫似乎还未完全褪去,眼下仍有淡淡的阴影,但呼吸已然平稳深长,眉宇舒展。
“泷哥,”她放轻声音,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泷哥,醒醒。”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是无意识地往柔软的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脸,发出模糊的咕哝声。
余遂宁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肩头上方几厘米处,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盖着的薄被上,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不能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时差更难倒。”
这次,汪苏泷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响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咕哝,像只被强行打扰的不情愿的猫。他慢吞吞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视线迷蒙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蹲在床边的余遂宁脸上。眼神里是全然未醒的懵懂和被打断美梦的不满。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起来活动活动,”余遂宁耐心地说,声音放得更柔,“不然晚上要睁眼到天亮了。”
汪苏泷挣扎着想撑起身,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沉重的眼皮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他放弃了坐起,只是翻了个身,面朝着余遂宁的方向,半张脸还陷在枕头里,眼睛半睁半闭,像个耍赖的大孩子:“……五分钟……再五分钟就好……”
余遂宁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迷糊赖床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不行,”她语气坚决,但眼神是软的,“五分钟就真的又叫不醒了。快起来,我们去客厅透透气,喝点东西醒醒神。”
她站起身,示意性地去拉他搭在被子外的手腕。汪苏泷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长长地、带着浓重鼻音地叹了口气,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坐了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地向各个方向翘着,眼神依旧惺忪,呆呆地望着前方虚空一点,仿佛灵魂还在周公那里做客,没完全归位。
余遂宁看着他这副“系统正在艰难启动中”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去洗把冷水脸?提提神?”
汪苏泷迟钝地点点头,慢动作般地掀开被子,双脚摸索着找到拖鞋,然后像踩着棉花一样,一步三晃地朝卫生间走去。那背影,透着一股被强行从温暖被窝和深沉梦境中拽出来的的委屈和迷茫。
冷水拍在脸上的瞬间,汪苏泷才觉得自己勉强找回了三魂七魄。他撑着冰凉的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乱翘、眼下泛青、眼神还有点发直的人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影也跟着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
走出卫生间,客厅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浓郁香气。余遂宁正站在小吧台前,手里端着两个马克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给她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喏,”她递过来一杯,深褐色的液体冒着热气,“黑咖,提神醒脑,不加糖。”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杯子,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我喝热牛奶。”
汪苏泷接过来,温热的杯壁熨贴着掌心,浓郁的咖啡香钻入鼻腔,确实让他混沌的大脑又清醒了几分。他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熟悉的刺激感。
“感觉怎么样?”余遂宁靠在吧台边,小口啜着牛奶,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细致的观察。
“……像被人从几千米深的海底硬捞上来。”汪苏泷诚实地说,声音还有点沙哑。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种沉重的漂浮感和脑子里嗡嗡的回响。
余遂宁轻笑出声:“正常反应。过来坐会儿,”她指了指沙发,“别站着,越站越晕。”
他听话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舒服得让他又想叹气。余遂宁也走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她把牛奶杯放在茶几上,拿起数位笔和旁边的ipad,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屏幕上划着无意义的线条。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咖啡杯偶尔碰到茶几的轻响,和窗外远远传来的城市白噪音。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溜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一条条缓慢移动的光带。汪苏泷捧着温热的咖啡杯,感受着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沉重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几片被他带来的多肉侧芽,正安静地躺在湿润的纸巾上,饱满的绿色在斜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它们……还好吧?”他问,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好着呢,”余遂宁头也没抬,指尖在ipad屏幕上画了个小圈,“比你精神多了。等缓几天,根就冒出来了。”
汪苏泷“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试图用苦涩驱散睡意。
余遂宁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他略显憔悴的下颌线和冒出的青涩胡茬上。她放下数位笔,状似随意地问:“对了,你缺什么东西吗?”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刮胡刀带了吗?我只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次抛的应急,不知道你用不用的惯。” 不等他回答,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除了睡衣…内衣呢?带了几套?够不够换洗?” 这直白又琐碎的关心像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汪苏泷的心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冒茬的下巴,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刮胡刀……忘了。”他承认得有点窘迫,声音也低了几分。至于内衣……他耳根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热度,含糊地应道:“……带了,够的。”
“哦。”余遂宁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ipad屏幕,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绘图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句关于内衣的问话带来的微妙热度。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讨论天气:“那你去收拾收拾行李,看看还缺什么,一会儿…我们去买。” 把“我”换成了更自然的“我们”。
汪苏泷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向卧室。行李箱还立在墙角,他蹲下来,拉开拉链,动作慢吞吞的,像是故意拖延时间,又像是身体还带着沉重的倦意。
余遂宁坐在沙发上,指尖在ipad上无意识地划着线条。她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拉链开合的轻响,还有他偶尔的轻咳——明明只是收拾行李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事,却莫名让她心跳加快,脸颊微热。
“好像……确实没带刮胡刀。”汪苏泷换好出门的衣服走出来,声音带着点懊恼。
余遂宁放下ipad,起身走到卧室门口,靠在门框上,清了清嗓子:“那现在去买?”
“嗯。”他站起身,顺手理了理后衣领,“楼下便利店应该有吧?”
“有,但种类少,可能不太好用。”余遂宁转身去拿自己的外套和包,“去cVS,东西全一点。”
汪苏泷点点头,从行李箱里摸出钱包和口罩。他熟练地戴上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口罩是否严实地遮住了口鼻,这才跟着余遂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