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清弦强撑着处理完日常事务,面色如常,但心中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她仔细留意着府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迎驾安保的议论。果然,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御前侍卫营的先遣人员已抵达,正在勘察行宫及周边地形;帝都来的几位公公对安保布置多有挑剔;军中对于由谁负责核心区域的护卫亦有争议……这些看似寻常的筹备细节,在沈清弦听来,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她深知,此事绝不能拖延,也绝不能通过寻常途径告知陆北辰。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时机。
机会在深夜来临。陆北辰直至子时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镇北阁。连日劳累与精神紧绷,让他眼下乌青深重,连洗漱的力气似乎都快没有了。沈清弦早已屏退所有下人,亲手端上一碗一直温着的安神汤。
“北辰,先喝点汤,缓一缓。”她声音轻柔,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陆北辰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温热汤汁下肚,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许。他靠在榻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叹道:“各方势力交错,迎来送往,比打一仗还累。”
沈清弦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轻轻为他按摩着紧绷的肩颈,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陛下的安保事宜,可都安排妥当了?我听闻御前侍卫与咱们的人似乎有些……磨合?”
陆北辰闭着眼,享受着她指尖的力度,含糊道:“嗯,难免的。皇家规矩大,侍卫营的人眼高于顶,信不过边军。已划定了防区,明哨暗岗都布置了,应当无碍。”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对此也颇为头疼。
沈清弦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到了。她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北辰,不知为何,我这几日总有些心绪不宁。许是上次落鹰峡之事后,落下心病了。昨夜……竟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
“哦?梦到什么了?”陆北辰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妻子劳累担忧所致。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仿佛心有余悸:“我梦见……陛下驾临那日,仪仗盛大,万民欢呼。可是……可是就在陛下接受献俘礼,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时,突然……突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冷箭,快如闪电,竟是金色的……直冲陛下胸口而去!” 她刻意模糊了细节来源,将其说成是自己的梦,并调整了场景,使其更符合逻辑。
陆北辰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梦而已,怎可当真?御驾周围防卫森严,岂容宵小放箭?”
“我知道是梦,”沈清弦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可是北辰,梦中的感觉太真实了!那支箭……仿佛凭空出现,侍卫们竟都慢了一步!而且……我梦中似乎还看到,高台之下,人群中有几个身影,在箭发出的瞬间,眼神不对,非但不惊,反而……隐隐有得意之色。醒来后,这心悸的感觉久久不散。”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敲在陆北辰心上:“北辰,我知道你已布置周全。但……事关陛下安危,事关我北境全军、乃至你我身家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落鹰峡之前,澜儿月儿的梦呓,不也无人相信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点睛之笔,瞬间击中了陆北辰!他霍然坐直身体,睡意全无,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锐利。落鹰峡的教训历历在目,妻子那匪夷所思却精准无比的预警能力,他已亲身验证过!这一次,她虽说是自己的梦,但那种不安,是否也源自她那特殊的直觉?抑或是……孩子们又有了什么感应?
他紧紧握住沈清弦的手,沉声问:“清弦,你实话告诉我,这梦……是否与澜儿月儿有关?” 他了解妻子,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沈清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恳切:“北辰,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警惕!我怀疑,有人想借这次圣驾亲临的机会,行一石二鸟之计!既谋害陛下,又将祸水引向你这功高震主的边帅!若陛下在北境有失,你便是浑身是口,也难辨清白!”
陆北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沈清弦的话,将他心中隐隐的担忧点明、放大,并指向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政治斗争的残酷,他岂能不知?晋王余党、朝中敌对他的势力,甚至……龙椅上那位本身的多疑……都有可能借此发难!
他站起身,在室内踱步,眉头紧锁。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你说得对!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万分谨慎!安保布置,明面上的章程不变,以免打草惊蛇。但暗地里,我要重新调整!”
他压低声音,快速部署:
“第一,高台及周边区域,所有工匠、材料来源,我会让韩青带绝对心腹之人,秘密重新核查,确保无人能做手脚。搭建过程,加派暗哨,昼夜监视。”
“第二,献俘礼当日,观礼人群的筛查,必须再加一道暗卡,尤其注意生面孔、以及可能与京中某些势力有关联之人。”
“第三,御前侍卫的防区不变,但我会将韩青和他最精锐的暗卫,化整为零,混入仪仗、民夫、甚至……俘虏之中,占据所有可能的狙击点和制高点,重点监控人群异动。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陛下绝对安全,发现任何可疑,格杀勿论!”
“第四,仪式流程,我看是否可以稍作调整,减少陛下暴露在开阔地的时间……”
沈清弦静静听着,心中稍安。陆北辰没有轻视她的警告,反而立刻做出了周密且狠辣的应对。他不仅考虑到了物理上的刺杀,更想到了政治上的构陷。
“清弦,”陆北辰走回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对第三人言!韩青那里,我只会下达具体指令,不会说明缘由。你的担忧,我明白了。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得逞!”
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沙场宿将的杀伐之气。这一刻,他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掌控北境命运的统帅。
沈清弦点了点头,依偎进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他们又一次站在了一起,共同面对这暗处的毒箭。
夜深人静,镇北阁的灯火久久未熄。一场围绕圣驾安全的、没有硝烟的暗战,已然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