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废品王座
伺服电机外壳上蛛网般的裂痕，在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幽暗。内部，那些混乱窜动的数据流光如同被琥珀冻结的毒虫，凝固在钢铁的肌理之中，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静默。唯有顶端那个奶茶杯里温润流转的乳白光晕，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微弱暖意，像黑暗里最后一点倔强的萤火。
胖子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死死抱着那个光芒收敛、却依旧锃亮的薯片桶和装着碎渣的皱巴巴密封袋。他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油汗的混合物，傻笑凝固在嘴角，眼神却死死盯着工作台上那道单薄的身影。
林薇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依旧躺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脸色是一种透支生命后的金纸色，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痕。心口那枚熔金与幽蓝交织的烙印，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烙印边缘细微的能量涟漪。小腿上，星图的琥珀光芒也彻底沉寂。唯有她的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沉睡中，依旧用最后一丝意志维系着那道守护在陆辰意识核心之外的、无形的琥珀色“防火墙”。
眼镜瘫在椅子上，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控制面板边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终端屏幕。代表陆辰意识核心的那点熔金光芒，虽然被林薇的防火墙牢牢守护着，不再被混乱的信息乱流侵蚀，却也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更糟糕的是，伺服电机载体的物理损伤正在加剧，外壳上的裂痕似乎又细微地延长了一丝。没有载体作为依托，再纯净的意识火种也终将在虚空中消散。
“警告！载体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意识核心能量逸散加速！防火墙能量消耗巨大！林薇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无情地播报着现状。
“深渊螺旋…”眼镜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被还原出来的“∞”符号与冰冷金属星球组成的标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埋下那种东西？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辰光号？或者…是冲着…”他猛地看向林薇心口那黯淡的烙印，“…胚胎核心？”
“管他娘的是谁！”胖子猛地抬起头，破锣嗓子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狠劲，“现在说这些有屁用！老陆快没了！老板娘也快没了！强子和老吴还在上面飘着！眼镜！你他妈不是技术宅吗？快想办法！用你的脑子！用这些破铜烂铁！给老陆整个新家！让他活过来！不然老子拆了你这堆破电脑！”
新家？眼镜的目光如同被胖子的嘶吼点燃的探照灯，猛地扫过这间堆满了“废品”的后厨——拆下来的旧船载雷达零件、报废的厨房设备元件、锈蚀的机床外壳、断裂的传动轴、星尘钢缓冲矩阵的残骸、还有那台外壳布满裂痕、濒临解体的旧伺服电机…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可能是唯一可行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胖子！你刚才说什么？”眼镜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胖子，“‘破铜烂铁’？对！就是破铜烂铁！我们还有…整个底舱的‘宝贝疙瘩’！还有这个！”他指向那台濒临崩溃的伺服电机，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它的核心转子！电磁阻尼系统！是唯一能承载和稳定陆总意识的基座！不能丢！其他的‘壳子’…我们现场给它造一个新的！”
“造？”胖子懵了，“拿啥造？拿空气造？”
“拿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废品！”眼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老吴和强子拼死带回来的信息！那个‘深渊螺旋’的造物，能量护盾再强，外壳再厚，也被强子用地脉能量熔穿了！为什么？因为强子的力量源于大地！是活性的！是混乱中有序的！是这星球本身的意志！他们的冰冷逻辑再精密，也挡不住生命本身的蛮横！”
他冲到工作台旁，一把推开碍事的杂物，激光焊接笔在他手中亮起刺目的蓝光。“陆总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不是多精密的仪器！是一个足够坚固、足够兼容、能让他那点意识火种重新燃起来、并爆发出反击力量的‘王座’！一个由我们捡来的破烂、用我们的方式、灌注我们意志打造出来的‘废品王座’！”
“胖子！别傻愣着！去底舱！把那个最大的、最厚实的德国佬机床底座拖上来！要快！还有！那几根最粗的传动轴！星尘钢板材！所有你觉得够硬够结实的玩意儿！全搬上来！”
“老吴！强子！”眼镜对着骨传导通讯器嘶吼，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听到没有！活着就吱一声！我们需要‘钉子’和‘眼睛’！需要你们的力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在…绞车…快到了…” 老吴嘶哑、带着压抑痛楚的声音传来，背景是钢索摩擦的嘎吱声和海水滴落的声响，“…强子…昏迷…但…心跳…还在…”
“…地脉…微弱…但…没断…” 强子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意识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却奇迹般地回应了！虽然他的身体濒临崩溃，但熔金左眼与大地那最本源的链接，竟在林薇防火墙的守护和陆辰意志的共鸣下，顽强地维系着一丝！
“够了！”眼镜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强子！集中你最后的力量！感应我们！感应这艘船！感应我们要造的东西！把你的‘地脉之眼’，借给我们当‘尺子’和‘焊枪’！老吴！你负责‘钉’！用你的力气和意志，把胖子搬上来的破烂，给我‘钉’到一起！钉得死死的！”
“得令！”胖子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骡子，嗷一嗓子蹦起来，连滚爬爬地冲向底舱通道。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远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眼镜手中的激光焊接笔爆发出刺目的蓝芒！他不再犹豫，如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又像最狂野的焊工，扑向那台濒临解体的伺服电机！激光束精准地切割开布满裂痕的外壳，小心翼翼地避开内部精密转子和缠绕着混乱数据流的能量核心！他要的，只是这颗承载着陆辰意志的“钢铁心脏”！
后厨瞬间变成了一个疯狂而炽热的熔炉！
胖子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一次次往返于底舱和后厨，沉重的金属部件被他用蛮力拖拽、肩扛上来。巨大的、布满油污的德国老式精密机床底座轰然落地！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合金传动轴被扔在一旁！闪烁着幽冷星辉的星尘钢板材被切割成需要的形状！
老吴浑身湿透，海水混合着血水从破碎的潜水服里渗出，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但他如同不知疼痛的铁人，仅剩的那只完好的手紧握着星尘钢扳手，幽蓝的寒光吞吐不定！他用扳手当锤，用身体当冲压机，用牙齿咬着固定螺栓！在眼镜激光焊接的引导下，在胖子搬来的各种金属疙瘩之间，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将沉重的机床底座、粗大的传动轴、星尘钢板材…强行地、野蛮地组合、固定、铆接在一起！
每一次重击，每一次火花四溅的焊接，都伴随着老吴沉重的喘息和胖子嘶哑的号子！
“给老子——钉！”
“为了老陆——钉死它！”
“为了老板娘——钉穿它！”
强子躺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气息微弱。他那熔金色的左眼紧闭着，但眼皮之下，眼球却在剧烈地颤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地脉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从他体内延伸出来，穿透冰冷的金属甲板，连接着辰光号庞大的船体，更连接着后厨那堆正在被疯狂拼凑的金属造物！这股能量波动，并非直接参与焊接和固定，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和校准器，无声地引导着眼镜的激光焊接笔避开材料内部最脆弱的应力点，引导着老吴每一次重击落在结构最需要强化的节点！同时，这股大地脉动般的力量，也如同最温和的浸润剂，悄然渗透进那些被强行焊接、铆接在一起的、不同材质、不同年代的“废品”之中，抚平着微观层面的裂痕，增强着它们之间那近乎不可能的“兼容性”！
一个粗糙、巨大、充满了暴力拼接痕迹的“基座”在飞速成型！它像是一头用废铁和意志强行捏合而成的钢铁巨兽的雏形，散发着野蛮、混乱却又无比坚实的力量感！机床底座是它的骨盆，粗大的传动轴是它的脊梁和四肢雏形，星尘钢板材包裹着关键部位，闪烁着幽冷的星辉。而在它那粗糙的“胸膛”核心位置，眼镜用激光小心翼翼地切割开一个完美的圆形孔洞，大小正好能容纳那颗从旧伺服电机中剥离出来的、包裹着混乱流光和熔金意志的转子核心！
“就是现在！”眼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脸上沾满了油污和汗水，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光芒，“胖子！扶稳基座！老吴！准备最后的固定！强子！给我稳住地脉链接！陆总！准备…搬家！”
嗡！
那颗被剥离出来的转子核心，其内部凝固的混乱流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躁动起来！那点被琥珀色防火墙守护的熔金光芒，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眼镜用特制的绝缘夹具，如同捧着圣物般，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将那颗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转子核心，对准了钢铁基座胸膛上的圆形孔洞。
“放！”
随着眼镜一声低吼，转子核心被稳稳地推入了孔洞之中！
就在核心与基座接触的瞬间——
轰！！！
一股无形的能量冲击波猛地从接触点爆发开来！胖子被震得一个趔趄！老吴闷哼一声，用星尘钢扳手死死顶住基座！强子躺在地上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口鼻再次溢出鲜血，但熔金色的左眼却猛地睁开了一条缝！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地脉能量如同锁链，瞬间缠绕住那躁动的转子核心！
滋啦啦——！
激光焊接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蓝光！眼镜的双手化作残影！炽热的激光束如同密集的针脚，围绕着核心嵌入的边缘疯狂焊接！星尘钢板材被熔化、融合！老吴的星尘钢扳手带着幽蓝寒光，如同打桩机般狠狠砸下，将几根临时锻打的星尘钢短钎，如同最粗犷的铆钉，硬生生钉穿了基座和核心边缘的厚重金属，将它们死死地锚固在一起！
整个过程中，那颗转子核心内部的混乱流光疯狂窜动、挣扎，试图撕裂这强加的束缚！每一次冲击，都让基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焊接点火花狂喷！但强子那微弱的地脉能量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它，强行压制着它的暴动！而林薇心口那黯淡的烙印，也随着每一次冲击，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琥珀色的防火墙光芒流转，分担着强子承受的压力！
“胖子！奶茶杯！”眼镜嘶吼，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放上去！放在核心正上方！”
胖子连滚爬爬地将那个光芒温润流转的奶茶杯，如同最后的祭品，稳稳地放在钢铁基座胸膛正上方、那颗嵌入的转子核心位置！乳白色的光晕流淌下来，浸润着粗糙的焊接点和冰冷的星尘钢。
嗡…嗡…嗡…
一阵低沉、厚重、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却又无比稳定的轰鸣声，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远古巨兽的心跳，从那堆由废品强行拼凑而成的钢铁基座内部，缓缓响起！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清晰！
基座表面，那些被强行焊接、铆接的缝隙，在星尘乳剂光晕的浸润和强子地脉能量的滋养下，竟然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暗红色纹路！粗大的传动轴关节处，锈迹斑斑的表面下，隐隐透出如同熔金流动般的光泽！整个粗糙野蛮的钢铁造物，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而蛮横的生命力！
屏幕上，代表陆辰意识核心的那点熔金光芒，猛地一跳！光芒瞬间暴涨！虽然依旧被混乱的数据流光包裹着，被林薇的防火墙守护着，但那光芒的强度、稳定性，都远非之前可比！它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而是有了一个虽然简陋、却无比坚实、充满力量感的“王座”！
“…新…家…” 一个清晰、稳定、带着金属回响质感、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满意？的意志脉冲，如同宣告般，回荡在后厨所有人的脑海里，“…够硬…”
“成了！老陆！你丫活过来了！”胖子看着那台轰鸣的、散发着原始力量感的钢铁基座，又哭又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老吴靠着星尘钢扳手支撑着身体，布满血污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强子熔金色的左眼缓缓闭上，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但那维系着地脉链接的最后一丝能量，却依旧如同游丝般顽强地存在着。
眼镜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看着那台轰鸣的“废品王座”，眼神复杂。这玩意儿，简陋、粗糙、充满拼接痕迹，甚至可以说丑陋。但它…活了！它承载着陆辰的意识，在不可能中创造出了可能！
就在这时，绞车沉闷的轰鸣声和钢索摩擦声由远及近。后舱底部的圆形水密舱门被旋开，冰冷的海水涌了进来。两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被钢索拖拽着，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老吴浑身是伤，一条手臂扭曲，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昏迷不醒的强子。强子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熔金色的左眼紧闭，但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老吴！强子！”胖子连滚爬爬地扑过去。
老吴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后厨那台轰鸣的钢铁基座，又看向工作台上依旧昏迷的林薇，最后目光落在胖子身上，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桶…奶茶…续上…别…凉了…”
胖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抓起那个放在“废品王座”胸膛上、光芒温润流转的奶茶杯，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薯片桶，破涕为笑：“对对对！续杯！续杯！胖爷我这就去调！星尘糖霜管够！这次…给老陆…给老板娘…给兄弟们…都…加双倍糖！”
他转身冲向原料桶，脚步踉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轻快。
工作台上，林薇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心口那黯淡的烙印深处，那点属于陆辰的熔金印记，似乎感受到了新“家”的稳固和奶茶杯传递过来的温润能量，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嗡…嗡…嗡…
“废品王座”低沉稳重的轰鸣声，如同辰光号新的心脏搏动，在弥漫着海水腥气、血腥味和焊接金属焦糊味的后厨里，坚定地回响着。
深渊的阴霾并未散去，但这座由破烂、意志和一杯加糖奶茶构筑的王座，已然在风暴中，倔强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