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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梯二号地球同步轨道节点站的控制中心里，陈锋面前同时展开着七幅全息作战图。左边三幅显示着小行星带的三维质量分布——数百万颗大小不等的岩石和金属天体在火星与木星轨道之间形成一条宽阔的碎石环带，像太阳系腰间的尘埃腰带。中间两幅是叶薇舰队的最新部署位置，七十七艘舰船分散在带内十七个战略节点上，像一群潜伏在礁石间的深海掠食者。右边两幅则是林海刚发来的维度折叠引擎相位预测模型，显示观察者舰队未来十天的可能轨迹——那些红色的概率云像滴入清水中的血珠，在小行星带外侧逐渐扩散、渗透。
“陈总工，第三集群的伪装小行星基地已经完成初步改造。”作战参谋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背景是小型推进器喷射的嘶鸣声，“但我们遇到了问题：编号b-742的小行星内部有大量冰体，在加装武器系统时因为钻孔产生的热量导致局部融化，形成了一个直径三十米的气囊。如果现在不处理，未来开火时的振动可能会导致整颗小行星从内部崩解。”
陈锋的手指在星图上快速滑动，调出b-742的详细数据。这是一颗c型碳质小行星，直径一点七公里，平均密度每立方厘米一点三克，内部确实可能含有百分之二十的水冰。按照原计划，它将被改造成一个轨道炮平台，在表面覆盖伪装层，内部安装一门八百毫米电磁炮，能够在观察者舰队穿过小行星带时从侧面发起突袭。
“停止所有加热作业。”陈锋说，“改为低温施工。从‘盘古号’舰队调用液氮储备，先对目标区域进行深度冷冻，然后让萨米尔团队的特种纳米机器人进行低温钻孔。施工时间会延长多少？”
“至少七十二小时。而且低温环境下，某些电子元件的性能会下降……”
“那就更换元件，或者重新设计保温层。”陈锋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要的是隐蔽性和可靠性之间的最佳平衡。告诉施工队：如果七十二小时内完不成，就放弃b-742，换到备选的b-819。但b-819的轨道位置不太理想，射击窗口会缩短百分之四十。”
“明白，我立刻调整方案。”
通讯切断。陈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一根血管在突突跳动。这已经是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处理的第十七个工程问题。小行星带狙击点计划——代号“礌石”——是人类防御链中最激进也最脆弱的一环。按照雷将军批准的方案，要在三十六个关键位置部署伪装武器平台，在六十一个次要位置布设智能水雷和引力干扰器，还要在七个大型小行星内部建立隐蔽的补给站和维修点。
整个计划需要调动月球工业产能的百分之四十，地球剩余太空制造能力的百分之七十，以及叶薇舰队几乎全部的工程支援力量。而时间，只有二十一天——倒计时现在显示的是二十三天十八小时四十四分，但陈锋给自己留了两天的缓冲期，实际可用时间只有二十一天。
“陈总工，林海博士请求接入。”系统提示。
“接通。”
林海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控制台旁，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疲惫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陈锋，我重新计算了观察者舰队穿过小行星带的可能路径。”林海调出一组新的概率模型，“根据艾莉丝从样本中解析出的维度折叠引擎特性，他们的航行模式不是简单的直线穿越。他们会选择空间曲率最平滑的‘航道’，就像船只会选择水流平缓的河段。而小行星带的质量分布会扰动局部空间曲率，形成天然的‘湍流区’和‘平静区’。”
星图上出现了新的颜色编码：蓝色代表空间曲率平滑区，红色代表扰动剧烈区。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区域并不与小行星的物理分布完全对应——有些看似空旷的区域反而是高扰动区，因为那里可能存在暗物质团块；而一些小行星密集的区域，因为质量分布均匀，反而形成了相对平滑的空间走廊。
“所以他们最可能沿着这些蓝色走廊通过。”陈锋立刻理解了，“我们的狙击点需要重新部署，集中到这些蓝色走廊的边缘。”
“是的，但还有更复杂的因素。”林海放大其中一个区域，“观察者的维度折叠引擎在运作时，会产生一种‘空间尾迹’效应——就像船只划过水面留下的波纹。这些尾迹会暂时改变局部空间的拓扑结构，让原本平滑的区域变得崎岖，原本崎岖的区域反而暂时平整。如果他们察觉到了我们的埋伏，可能会主动制造尾迹来改变航道。”
“也就是说，我们的部署必须是动态的。”陈锋盯着那些不断演变的概率云，“不能把武器固定在一个位置，需要具备快速机动能力。但小行星带环境恶劣，频繁移动会暴露目标……”
“我有一个想法。”林海调出另一个模型，“利用小行星带本身的动力学特性。大多数小行星都在进行复杂的轨道运动，受木星引力影响，它们的轨道参数会周期性变化。如果我们把武器平台部署在那些轨道周期性穿越蓝色走廊的小行星上，就可以实现‘被动机动’——不需要主动推进，只需要等待轨道运动自然将我们带到最佳射击位置。”
陈锋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调出小行星带的轨道数据库，输入筛选条件：轨道离心率大于0.15，轨道倾角在5到15度之间，公转周期在3.5到4.5年之间。这样的轨道会让小行星周期性“扫过”小行星带的不同区域，就像钟表的指针。
数据库返回了二百三十七个候选目标。陈锋进一步筛选，去掉那些结构不稳定、成分未知、或者体积太小的，剩下八十九颗。
“这八十九颗小行星的轨道在未来二十一天内，会有多少次穿越蓝色走廊的机会？”他问。
林海运行模拟。三分钟后结果出来：“总穿越次数三百零七次，平均每颗小行星三点五次。但射击窗口很短——每次穿越蓝色走廊的时间平均只有四点七小时。而且因为轨道运动的不可控性，有些穿越发生时，我们可能正好在小行星的另一侧，无法开火。”
“那就部署双向武器系统。”陈锋已经在设计图纸，“在小行星的赤道区域安装可旋转的炮台，确保无论小行星处于什么自转状态，至少有一门炮能对准目标方向。同时，在南北极加装辅助观测阵列，提供全向感知能力。”
“但这样工程量会大增……”
“工程量从来不是问题，时间才是。”陈锋调出资源分配表，“我们需要重新分配。优先级最高的二十颗小行星，部署完整双向系统；中间的四十颗，只部署单向主炮加上可移动的辅助炮台；剩下的二十九颗，只安装智能水雷和侦查传感器。”
他开始快速下达指令，将新的部署方案发送给各工程团队。同时联系叶薇，请求她的舰队协助进行轨道调整——有些小行星的轨道需要微调，以确保穿越时间与观察者预计通过时间吻合。
通讯接入叶薇时，她正在“盘古号”舰桥上监督一次紧急维修。背景里能看到工程师们在零重力环境下飘浮着更换一块破损的装甲板。
“陈总工，我收到了新的部署方案。”叶薇开门见山，“但我的舰队现在只有百分之六十的舰船具备工程作业能力。另外百分之四十要么在巡逻，要么在进行武器测试。你要的轨道调整任务，至少需要十五艘工程舰连续工作十天。”
“那就从巡逻任务中抽调。”陈锋说，“小行星带现在是我们的主场，观察者舰队还有二十多天才到。这段时间的巡逻优先级可以降低。”
“但如果他们提前抵达呢？或者派遣侦察分队呢？”
“艾莉丝和林海的模型显示，观察者的航行模式很稳定，不会无故加速或减速。而且根据‘守望者’的记忆，他们在评估阶段倾向于保持距离观察，不会贸然进入内太阳系。”陈锋调出最新的追踪数据，“萨米尔的暗物质探测器已经传回了第一组有效信号——观察者舰队目前还在奥尔特云外侧，速度稳定在每秒二百八十公里，没有加速迹象。”
叶薇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风险。“好吧，我可以抽调十二艘工程舰，但需要天梯二号提供额外的燃料和零部件补给。小行星带远离主要工业基地，我的舰队不能因为资源耗尽而失去机动能力。”
“补给会在四十八小时内送达。”陈锋已经在地月运输调度表上做了标记，“但我需要你亲自指挥最重要的那个狙击点——谷神星。”
谷神星是小行星带最大的天体，直径约九百四十公里，质量占整个小行星带总质量的三分之一。它的轨道相对稳定，但正好位于三条蓝色走廊的交汇处。按照计划，谷神星将被改造成一个超级武器平台：不仅部署了十门主炮，还将安装一个实验性的引力波聚焦阵列——那是基于林海从样本中解析出的维度折叠原理设计的，理论上可以干扰观察者的引擎工作。
“谷神星任务的风险评估是多少？”叶薇问。
“高。”陈锋坦诚，“因为我们要在那里测试的新技术还不成熟。引力波聚焦阵列如果失控，可能会在谷神星周围制造一个临时的空间扭曲区，任何进入该区域的物质都可能被撕裂。而且，观察者如果察觉到我们在使用他们的技术，可能会提前做出反应。”
“但他们给了我们样本，不就是希望我们学会使用吗？”
“学会使用和用于对抗他们是两回事。”陈锋说，“样本的教学内容明确限制在‘安全应用’范围内。而我们要做的，显然超出了安全范畴。”
叶薇笑了，那是战士面对危险时的特有笑容：“所以这才是真正的考试，对吗？表面上是完成他们的作业，实际上是在作业本里藏一把刀。”
“可以这么说。”陈锋没有笑，“但刀可能伤到握刀的人。我需要你清楚风险：如果你在谷神星的行动引发了观察者的提前攻击，你和你的人可能会是第一波牺牲者。”
“我的舰队里没有人是来观光的，陈总工。”叶薇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告诉我们任务细节，我们去执行。至于风险——在知道观察者可能把我们‘归档’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风险中了。”
通讯结束。陈锋靠在控制椅上，闭上眼睛。他感到一种深层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的疲惫——那种不断权衡风险、做出可能让成千上万人送命的决策所带来的疲惫。每一道命令背后都是人命，每一次资源调配都可能决定某个区域的防御强度，每一个技术选择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陈总工，雷将军请求接入。”系统提示。
陈锋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接通。”
雷将军的影像出现在空中，背景是日内瓦指挥中心那标志性的全球态势图。老人的脸上也写满疲惫，但眼神依然像鹰隼般锐利。
“陈锋，我刚审阅了你的‘礌石’计划修订版。”雷将军开门见山，“部署规模超出了最初预算的百分之四十。我需要知道，这些额外投入能带来多少防御效能的提升。”
陈锋调出对比数据：“原始计划中，我们预计能对观察者舰队造成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有效伤害。修订后，这个数字可以提升到百分之三十到三十五。更重要的是，新部署方案增加了我们的战术灵活性——如果观察者改变路径，我们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能够调整部署进行应对，而原方案只有百分之三十。”
“代价呢？”
“额外的资源消耗，以及……更高的风险暴露。”陈锋坦言，“更多的小行星基地意味着更多的施工活动，更多的信号发射，更多的热能辐射。虽然我们采取了伪装措施，但如果观察者有高精度的远程探测能力，他们可能会察觉我们的部署。”
雷将军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给你授权，但有两个条件。”他终于说，“第一，所有施工活动必须严格遵循‘最低可探测性协议’。任何可能产生显着电磁辐射或热辐射的作业，都必须在木星方向的阴影区进行，利用行星遮挡。第二，谷神星的引力波阵列测试，必须在艾莉丝和林海的全程监控下进行。如果出现任何失控迹象，立即停止，必要时可以摧毁整个阵列。”
“明白。”
“还有一件事。”雷将军的语气变得沉重，“地球上的情况……不太乐观。全球动员引发了大规模抗议，已经有七个国家出现了暴力冲突。粮食和能源配给制度虽然已经开始实施，但执行过程中出现了腐败和分配不公。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们可能在观察者抵达前就自己崩溃了。”
陈锋感到胃部收紧：“需要我做什么？”
“你专注于太空防御，地球上的事我来处理。”雷将军说，“但我需要你明白：我们不仅在和外星威胁作战，也在和人类自身的恐惧、自私、短视作战。如果‘礌石’计划能够成功，哪怕只是部分成功，都能给地球带来急需的信心——让人们看到，我们不是在坐以待毙，我们在主动出击。”
“我会尽力的，将军。”
通讯结束。陈锋独自坐在控制中心里，周围的屏幕依然在闪烁，数据依然在流动。他看向舷窗外的地球，那颗蓝色的星球在黑暗中静静旋转，表面有云层在流动，有风暴在形成，有亿万生命在呼吸、思考、相爱、争斗。
他想起了妻子和女儿。昨天深夜，他终于抽出时间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家庭通话。女儿问他：“爸爸，星星真的会来打我们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说：“有些星星可能会，但我们会保护自己。”
“就像你教我的，如果学校里有坏孩子欺负我，我要先告诉老师，但如果老师不管，我就要学会保护自己，对吗？”
“对。”他感到喉咙发紧，“但要记住：保护自己不代表要变成坏孩子。我们保护自己，是为了继续做好孩子该做的事——学习、成长、帮助别人。”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妻子在背景里默默流泪。
陈锋收回思绪。他打开工作日志，开始记录今天的决策和命令。笔尖——虚拟的笔尖——在屏幕上移动，写下那些冷静、理性、可能决定文明命运的文字。
“星历2147年3月21日，‘礌石’计划进入第二阶段部署。重新调整八十九个小行星狙击点，重点强化谷神星阵地。所有工程团队已收到新指令，预计七十二小时内完成调整。叶薇舰队开始轨道微调作业。风险：高。必要性：必要。”
他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我们正在学习宇宙的规则，但不会完全接受这些规则。我们在完成作业，但也在作业本里写下自己的问题。这可能是傲慢，可能是愚蠢，但这是我们——不完美、矛盾、但依然选择仰望星空的人类——的方式。”
日志保存。倒计时在屏幕角落跳动：二十三天十五小时零七分十九秒。
时间在流逝。小行星带里，人类正在悄悄布下一张钢铁与能量的网。而在网的中心，谷神星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等待着见证一场考试——一场关于文明是否有资格继续存在的考试。
陈锋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人类已经做出了选择：不仅要通过考试，还要在考卷上写下监考老师没想到的答案。
而这本身，也许就是最大的叛逆，也是最大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