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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轨道船坞的中央泊位上，“盘古号”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悬浮在真空之中。它的长度超过八百米，最宽处达两百米，舰体表面覆盖着萨米尔实验室最新研发的纳米复合装甲，在月球反射的阳光下泛着暗哑的灰色。这艘船原本应该还有三个月才能完全竣工，但现在，所有非必要的测试都被压缩，所有冗余系统都被简化，只为在一个目标下让这头巨兽提前醒来：战斗。
叶薇站在对接通道的观察窗前，看着这艘即将属于她的战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臂上的军衔标志——就在三小时前，那道由雷将军亲自签署的命令通过量子加密信道传达到她的个人终端：“即日起，原广寒宫卫戍司令叶薇大校晋升为少将，任命为‘盘古号’深空战斗舰舰长，兼太阳系机动舰队总指挥。”
晋升。任命。简短的词语背后是沉甸甸的重量。她不再是只需要守卫月球基地的指挥官，现在她的责任范围是整个太阳系的机动防御，她的舰艇将是人类在深空中最锋利的剑，也可能是第一道被折断的防线。
“叶将军，舰船状态简报已经准备好了。”副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明，一个在月面烽烟中失去右眼的年轻军官，现在装着一只带有战术显示功能的电子义眼，此刻那只眼睛里闪烁着数据流的光芒。
叶薇转过身：“直接汇报关键问题。我没时间看完整的简报。”
陈明点头，调出全息投影：“第一，引擎系统。四台氦-3聚变推进器已经安装完毕，但其中二号的磁约束环有百分之三的磁场不均匀，在满功率运行时可能导致等离子体泄露。维修团队说至少需要七十二小时才能完全校准。”
“给四十八小时。”叶薇走向对接舱门，“告诉工程总监，如果四十八小时后问题还在，我就亲自去引擎室盯着他们修。第二？”
“第二，武器系统。主炮——那门八百毫米的电磁轨道炮——已经通过静态测试，但动态瞄准系统在模拟中发现零点五度的系统误差。在十万公里距离上，这个误差意味着射击偏差会达到八百七十公里。”
“原因？”
“舰体结构在加速时产生的微变形超出了设计预期。萨米尔博士建议增加结构增强梁，但那会增加百分之七的质量，影响机动性。”
叶薇停下脚步，思考了三秒：“安装增强梁。机动性可以靠引擎补正，但打不中目标的武器毫无意义。第三？”
“第三……人员。”陈明的语气变得谨慎，“按照编制，‘盘古号’需要一千二百名船员。目前实际到岗八百七十四人，其中三百二十人是刚从地球训练基地抽调的新兵，零重力适应训练平均只有四十二小时。剩下的船员中，有百分之六十来自不同国家的太空部队，指挥体系和作战习惯存在差异。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有传言说，部分地球籍船员对月球籍指挥官有……疑虑。”
叶薇的表情没有变化。她早就料到这一点。月面烽烟虽然结束了一年多，但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裂痕并未完全愈合。在一些地球媒体的叙事里，月球叛军虽然被镇压，但“月球独立”的思想种子已经播下，所有月球出生或长期驻扎的人都被打上了潜在的“分离主义者”标签。而她，作为在月面烽烟中战功卓着的月球卫戍司令，自然也被这种标签所笼罩。
“疑虑是正常的。”她平静地说，“解决疑虑的方法不是解释，是行动。通知全舰，一小时后在中央机库集合。我要见所有人。”
“可是舰长，机库的维生系统还没完全……”
“那就穿宇航服去。”叶薇已经走进了对接通道，“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舰长是谁，他们要为什么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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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盘古号”中央机库。
这里原本设计用于容纳二十架太空战机或八台重型机甲，此刻却挤满了穿着各式制服的船员。有些人穿着标准的地球联合太空部队深蓝色制服，有些人穿着月球自卫队的灰色作战服，还有些穿着各国原有军装的改良版——俄罗斯的深绿、美国的橄榄褐、中国的墨绿，在零重力环境下像一片漂浮的色块。所有人都抓着固定扶手或磁力靴吸附在甲板上，等待着新任舰长的第一次讲话。
叶薇从上层通道飘入机库时，嘈杂的交谈声逐渐平息。她没有使用磁力靴，而是保持着自由漂浮状态，熟练地抓住一根横梁稳定住身体。这个姿态本身就是一种信息：她熟悉太空，习惯零重力，和那些需要依靠设备才能站稳的地球新兵不同。
“我是叶薇。”她的声音通过舰内通讯系统传遍机库，清晰而平稳，“从今天起，我是‘盘古号’的舰长，也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有些人认识我，听说过我在月面烽烟中的表现。有些人不认识，只听说过一些传言——关于我如何镇压月球叛军，如何亲手击毙曾经的战友，如何为了地球的利益而对自己人开枪。”
机库里一片寂静。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低下头。
“那些传言大部分是真的。”叶薇继续说，没有任何修饰，“我确实镇压了叛乱。我确实杀了曾经的同袍。我确实站在了地球联合政府一边。但今天，我不为地球而战，也不为月球而战。”
她停顿，让这句话在寂静中沉淀。
“我为我们所有人而战。为人类文明而战。”叶薇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因为三十天后——现在只剩二十七天——将要来到太阳系的那些存在，他们不会区分你是地球人还是月球人，不会在乎你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不会关心你是军人还是平民。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有一个身份：人类。而他们的目的，可能只有一个：判断我们是否还有资格继续存在下去。”
她调出全息投影，显示着观察者舰队的预测轨迹和倒计时。
“二十七天。六百四十八小时。在这段时间里，‘盘古号’必须完成所有战备，必须整合所有人员，必须形成一个可以战斗的整体。我知道这很困难——引擎有问题，武器有问题，人员有问题。但敌人不会等我们解决问题。他们正在靠近，每秒三百公里，从不减速。”
“所以我今天只说三件事。”叶薇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在这艘船上，没有地球籍和月球籍，只有船员。你的职责由你的岗位决定，不是由你的出生地决定。任何制造对立、破坏团结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违抗军令，按战时条例处理。”
“第二，我是你们的舰长，也是你们中最了解深空战斗的人。我曾驾驶机甲在小行星带与叛军交战七十二小时，曾率领突击队夺回被占领的轨道站，曾在真空环境中靠备用氧气存活了四十七分钟等待救援。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以战斗胜利和船员生存为最高优先级。你们可以质疑，可以在战后提出申诉，但在战斗中，我的命令就是绝对命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薇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一些，虽然依然坚定，“我们可能会死。‘盘古号’可能会被击毁，我们所有人可能会化为太空中的尘埃。但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们要让观察者知道：人类不是温顺的羔羊。我们是会反抗的，会战斗的，会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光芒的文明。我们要让他们在消灭我们之后，在未来的某个夜晚，突然惊醒，问自己：‘我们是否犯了一个错误？’”
机库里依然安静，但气氛已经变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疑虑和隔阂，正在被一种更原始的情绪取代——那是面对共同威胁时的本能团结，是军人对使命的天然认同，是智慧生命在绝境中迸发的求生意志。
“现在，”叶薇的声音重新变得干脆利落，“所有部门主管留下，其他人返回岗位。引擎组，我要你们四十八小时内解决磁约束问题。武器组，结构增强梁的安装优先级提到最高。训练组，新兵的零重力适应训练强度加倍，七十二小时内我要看到他们能在紧急情况下自主移动。解散！”
船员们开始有序离开。叶薇看着他们飘向各个出口通道，直到机库里只剩下各部门主管。
“陈明，”她对副官说，“带我去舰桥。我要看看这艘船的眼睛和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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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号”的舰桥呈半球形，占据舰体最前部的三层空间。最上层是指挥平台，中央是舰长座椅，面前是环绕式的全息战术显示阵列。左右两侧分别是武器控制台、航行控制台、通讯控制台、传感器控制台。下层是辅助指挥和数据处理中心，再下层是船员休息和应急设施。整个设计体现了地球联合太空部队最新的“集中-分散”理念：舰长拥有最高决策权，但每个关键系统都有独立的备份指挥链路，即使舰桥被摧毁，舰船依然能继续战斗。
叶薇坐上舰长座椅。座椅自动调整贴合她的身体曲线，扶手上弹出控制界面。她第一件事就是调出舰船的全状态监控——能源分配、生命支持、武器状态、引擎输出、结构完整性，上千个数据流在眼前滚动。她快速浏览，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处理着信息。
“能源分配不合理。”她立刻指出，“武器系统占用了百分之四十五的能源配给，但引擎只有百分之三十。在机动战中，引擎的瞬时输出能力决定生死。重新分配，武器降到百分之四十，引擎提升到百分之四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作为战术储备。”
“可是舰长，主炮充能需要大量能源，如果降低配给，充能时间会延长百分之二十。”武器主管是个德国人，说话带着刻板的严谨。
“那就让主炮充能时间延长。”叶薇头也不抬，“在深空战斗中，机动性比火力更重要。打不中目标的重炮只是装饰品。下一个问题：传感器阵列的覆盖范围有盲区，在舰体正后方有十七度的锥形区域只能依赖被动探测。”
传感器主管，一个年轻的印度女性，紧张地解释：“那是因为主推进器的等离子尾流会干扰主动传感器，我们不得不在那个方向关闭部分阵列以避免自干扰。”
“安装偏转护盾，把尾流导向两侧。同时，在舰尾加装四个可伸缩的辅助传感器吊舱，战斗时展开。”叶薇已经在图纸上标记位置，“我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感知能力，即使是付出一些速度代价。”
“那会增加舰体表面积，提高被击中概率……”
“被击中好过被偷袭而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叶薇站起身，走到舷窗前。外面是永恒的星空，地球像一颗蓝色的宝石悬挂在远方。“你们都听着，‘盘古号’不是一艘完美的战舰。它是我们在短时间内拼凑出来的武器，一定有问题，一定有缺陷。我们的任务不是让这艘船完美，而是让它在不完美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战斗，能够胜利。”
她转过身，看着这些将成为她核心团队的面孔：“从今天起，每天进行两次全舰系统压力测试，找出所有潜在故障点。每二十四小时进行一次战斗模拟，从最简单的单舰对抗到最复杂的舰队联合作战。所有船员，包括我，每天至少进行两小时的紧急情况训练——引擎失效、舱室失压、火灾、电力中断、通讯断绝，所有能想到的故障都要演练。”
“舰长，那样的强度，船员可能会过度疲劳……”生活保障主管提出担忧。
“那就合理安排轮班，保证每个人有最低限度的休息时间。”叶薇说，“但我宁愿他们在训练中累倒，也不愿他们在战斗中因为生疏而丧命。二十七天后，我们将面对的是完全未知的敌人，他们的技术可能超越我们几个世纪。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知道这一点，并且愿意为此做最残酷的准备。”
她重新坐回舰长座椅，调出太阳系防御链的全图。“盘古号”的位置被标记为移动的蓝色光点，而在奥尔特云方向，那些红色的、代表观察者舰队的标记正在缓慢但坚定地靠近。
“根据陈锋总工的防御计划，我们的任务是机动防御。”叶薇的手指在全息图上划出几条弧线，“我们将以小行星带为主要活动区域，利用那里的岩石和尘埃作为掩护，建立快速反应阵地。当观察者舰队进入内太阳系时，我们要像狼群一样骚扰他们，测试他们的武器系统，寻找他们的弱点，为地球和月球的主防线争取时间。”
“但如果他们直接攻击地球呢？”航行主管问。
“那就执行‘断剑协议’。”叶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用我们的一切，延缓他们的脚步。哪怕只能拖延一分钟，也可能决定地球护盾能否及时充能，决定方舟舰能否成功撤离。”
舰桥里沉默了几秒。每个人都明白“断剑”的含义——那是用整支舰队的毁灭，换取母星的一线生机。
“但我们不会轻易选择那条路。”叶薇继续说，“因为我们的使命不仅仅是牺牲，更是寻找胜利的可能性。林海博士的理论指出，观察者的技术虽然先进，但并非无懈可击。他们的维度折叠引擎有周期性弱点，他们的认知模式存在我们可以利用的盲点。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弱点，然后用我们所有的武器——包括那些还在试验中的拓扑干扰弹——去攻击。”
她调出林海发来的技术简报，那些复杂的数学模型和拓扑结构让大多数军官皱起眉头。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叶薇说，“说实话，我也不完全理解。但我理解一件事：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技巧和智慧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所以从今天起，除了常规战斗训练，所有军官还必须学习基础的高维空间拓扑理论，了解维度折叠的基本原理。我们要知道我们在对抗什么，才能知道如何对抗。”
“这……太专业了吧？”有人小声嘀咕。
“那就学。”叶薇的目光扫过去，“二十七天后，如果你因为不懂敌人的技术而做出错误判断，导致战舰被毁，船员丧生，你会原谅自己吗？”
没有人回答。
“好。”叶薇关闭全息图，“现在，各就各位。两小时后，进行第一次全舰压力测试。我要看到‘盘古号’的极限在哪里，也要看到你们的极限在哪里。”
军官们陆续离开舰桥。叶薇独自坐在指挥椅上，看着舷窗外的星空。地球在远处静静旋转，那片大陆和海洋的轮廓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脆弱。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甘肃的酒泉发射中心，看着长征火箭拖着火焰升空时的激动。那时她梦想成为宇航员，梦想飞向星空。
现在她真的飞向了星空，但却是以战舰舰长的身份，带着一船人的性命，去面对可能终结人类文明的敌人。
个人终端发出轻微的震动。是林海发来的消息：“萨米尔的探测器已经出发，预计四天后抵达柯伊伯带预定位置。如果成功，我们将获得观察者舰队的精确坐标。届时，你的舰队可能需要前出接应，确保数据传回。风险等级：极高。请做好准备。”
叶薇回复：“收到。‘盘古号’将随时待命。”
她关闭通讯，靠在椅背上。倒计时在控制台的角落跳动：二十七天八小时十一分零三秒。
时间在流逝。战舰在准备。而她，叶薇少将，“盘古号”舰长，太阳系机动舰队总指挥，已经做好了带领这艘船、这支舰队、这群人，去迎接人类文明可能面临的最后一场战斗的准备。
胜利，或者光荣的毁灭。但绝不会是沉默的消亡。
她启动舰长日志的记录功能，用平静的声音说：“舰长日志，星历2147年3月18日。‘盘古号’正式进入战备状态。船员整合工作开始，系统测试计划已启动。二十七天后，我们将面对未知的敌人。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幸存，但我知道，我们将战斗。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人。因为这是人类的选择——在黑暗中点亮光芒，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毁灭的边缘依然选择反抗。这就是我们。这就是人类。”
记录停止。她站起身，走向舰桥的出口。
还有太多工作要做。引擎要修，武器要调，人员要训，战术要定。时间很少，但每一秒都要用在刀刃上。
因为二十七天后，星空将不再是宁静的画卷。它将变成战场。
而叶薇，已经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