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黑布，将南江这座城市紧紧包裹。
天工集团地下三层的战略指挥室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数十块服务器指示灯在黑暗中幽幽地闪烁，像一片坟场里的鬼火。
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但它此刻所呈现的，却比最深的黑暗更令人心寒。
画面上，一边是“新灯塔”基地内，田中健意气风发地举办庆功宴，与他的手下推杯换盏，奢华的日式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尺八的古曲《鸠巢》如泣如诉，充满了诡异的美感。
另一边，则是南极冰原上，那段被07号队员用生命最后时刻记录下来的、惨烈无比的战斗录像。
爆炸的火光、纷飞的弹片、林世安被烈焰吞噬的决绝背影，以及07号队员倒在血泊中，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天堂与地狱，在屏幕上无声地、反复地切换、碰撞。
陈平就坐在这片地狱的中央。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锐利的眼睛，此刻，像两口被掏干了所有光亮的深井，只剩下无尽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沾染了林世安和07号队员鲜血的微型凿冰斧，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嵌入自己的掌心。
愤怒，早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烈火反复灼烧、被冰水不断淬炼后，凝结成的、比极地冰川更寒冷、比钢铁更坚硬的东西——仇恨。
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
“秦叔，”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如果法律和规则，保护不了为我们牺牲的人，那我们还要它做什么？”
秦品站在他身后，手臂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他看着陈平那副仿佛随时会堕入魔道的模样，心中一痛，走上前，低声道：“陈平，我知道你难受。但林局长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冲动，国际舆论……”
“舆论？”陈平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焦距，那焦点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直刺秦品的心脏，“秦叔，你看看这个！”
他猛地一挥手，全息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切换，定格在田中健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
“他在庆功！他在用我们兄弟的命，换他的功勋！而我们呢？我们在这里，要遵守规则，要顾全大局！？”
陈平的声音陡然提高，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秦叔，光明正大的路太慢了！在田中健把我们的骨头拿去当垫脚石的时候，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铺路，我们要学会……拆掉他的地基！”
秦品被陈平身上那股疯狂而决绝的气势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任何安慰和劝阻的话，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陈平缓缓地抬起头，“如果黑帮之间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没有违抗林局的命令。”
他目光越过秦品，看向墙上那把被他插在桌上的、刻着“冰刃”的微型凿冰斧。斧刃上，那道被他自己用鲜血划出的痕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仇恨，也像一道冰冷的缰绳，勒住了他那匹即将脱缰的、名为“复仇”的野马。
他知道，林世盛是对的。他们的行动不仅关系到个人的复仇，更牵扯到国家利益和复杂的国际关系。但他也说过，这根缰绳，不会永远地束缚住他。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挣脱缰绳，将仇人彻底踩在脚下的时机。而那个时机，需要他用智慧，不是冲动去创造。
“秦叔，”陈平的声音突然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更深、更冷的暗流，“帮我联系一个人。”
“谁？”秦品警惕地问。
“一个代号‘老猫’的线人。”陈平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莫测，“以前国安局的外部情报员，现在在灰色地带活动。告诉他，‘火’想买一些关于‘老鼠’的消息。”
秦品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陈平这是要彻底踏入黑暗了。
一个小时后，一个加密视频请求接了进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像个小学校长的干瘦老头。他就是“老猫”。
“陈总，好久不见。”老猫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你这次要的‘货’，可是个烫手山芋。黑曜石在南江的情报网，特别是‘清道夫’组织，负责物流和人员渗透。他们的联络点，不止一个。”
“开个价。”陈平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五百万，美金。”老猫伸出了五根手指，“而且，我只提供信息，不负责后果。”
“成交。”陈平没有丝毫犹豫，“钱，明天到账。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哦？”
“我要你，把这份情报，匿名送给另一个人。”陈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谁？”
“‘蝎子’。”陈平缓缓说出这个名字，“金三角贩毒集团，在南江的负责人。”
老猫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看着屏幕上陈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寒意。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疯了。
“陈总，你这是……要借刀杀人？”老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蝎子’和田中健，是死对头。你把‘清道夫’的情报给他，等于是在南江点燃一场黑帮战争！”
“我不管他们怎么打。”陈平冷冷地说，“我只想看一场热闹。告诉‘蝎子’，老鼠偷了他的奶酪，还咬了他的猫。这笔账，他愿意怎么算，我不管。我只想看一场烟火。”
“好。”老猫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我帮你这个忙。但陈总，玩火的人，小心自焚。”
视频挂断了。
陈平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上“老猫”发来的、关于“清道夫”在南江所有活动据点、人员名单，以及他们与一个位于东南亚的毒品交易网络有关联的详细资料。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将这份资料复制了一份，然后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渠道，发给了“蝎子”。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老猫”的号码。
“帮我准备一样东西。”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种能无声无息，穿过所有防御，直达心脏的‘礼物’。”
“什么礼物？”老猫问道。
“一种能让他，在绝望中，看着自己建立的一切，化为灰烬的‘礼物’。”陈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快意。
挂断电话，他看着窗外南江的夜景，轻声自语：“田中健，这只是开胃菜。下一场，该轮到我了。”
深夜，南江市，废弃的七号码头。
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鱼虾的腥臭，在迷宫般的集装箱之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午夜时分，这里连月光都显得格外吝啬，只有远处城市天际线的一抹微光，勉强勾勒出那些钢铁巨兽狰狞的轮廓。
c-7号仓库，像是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面，“屠夫”带着几个人，正在与两个帽檐遮住眼眉的人做交易，旁边摆着两箱美钞和几个装着“干货”的木箱。
突然，“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仓库内疯狂回荡，子弹打在集装箱的铁皮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金属碎片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屠夫”被几个手下掩护着，连滚带爬，逃到一排堆叠的化学品铁桶旁。
他那魁梧如熊的身体上已经多了几个弹孔，鲜血浸透了他黑色的皮夹克，但他眼中那股野兽般的凶光却丝毫未减。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改装过的AK-47，枪口喷吐着愤怒的火舌，将一轮又一轮的子弹泼洒向仓库的入口。
他的身边，只剩下最后三名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们同样伤痕累累，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硝烟，但依旧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狼，用生命做最后的抵抗。
仓库门窗处，十几名手持自动武器、训练有素的枪手，如同幽灵般占据了所有有利地形。
他们行动默契，火力交叉，将整个c-7号仓库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死亡陷阱。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的男人，他就是“蝎子”。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却像毒蛇的眼睛一样，冰冷、残忍，充满了对猎物死亡的渴望。
“屠夫！别挣扎了！”蝎子的声音通过一个便携式扩音器传来，冰冷而清晰，像一条毒蛇在耳边吐信，“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当初你是怎样把我的老大打死的，今天就要你怎样完蛋！赶快滚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做你妈的梦！”屠夫怒吼着，换上一个满弹的弹匣，探出头，对着蝎子方向就是一通猛扫。“有种就进来跟你爷爷我单挑！躲在后面算什么英雄好汉！”
蝎子冷笑一声，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瞬间，两枚催泪瓦斯弹被扔进了仓库。白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气味让“屠夫”和他的手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变得模糊。
“上！”
随着蝎子一声令下，三名枪手猫着腰，呈三角阵型，迅速突入仓库。
“屠夫”的一名手下反应稍慢，胸口立刻被三发子弹同时击中，哼都没哼一声就向后倒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化学品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狗日的！”“屠夫”目眦欲裂，他端起枪，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对着一个冲进来的枪手就是一梭子。那名枪手胸口爆出一团血雾，惨叫着倒下。
但就在他开火的瞬间，另一侧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噗噗噗！”
一连串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地收割着他的生命。“屠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不断扩大的血洞，眼神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绝望所取代。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手中的AK-47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仓库里的枪声，渐渐停了。
蝎子带着他的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皮鞋踩在满是血污和弹壳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屠夫”的心脏上。
蝎子走到跪倒在地的“屠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屠夫，你也有今天。”蝎子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AK-47，在手里掂了掂，“我早就说过，在南江这块地盘上，没有我蝎子办不成的事。你偏要跟我抢生意，还对本门下毒手，现在，后悔吗？”
“屠夫”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死死地瞪着蝎子，那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瞪我？”蝎子笑了，那笑容阴冷而残忍，“到了地狱，可别瞪错了人。”
他站起身，对着身边一个光头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会意，从腰后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递了过去。
蝎子没有接，而是从自己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带有锯齿的军用匕首。
“用我的，比较有仪式感。”他轻声说道。
他蹲下身，一手抓住“屠夫”那花白的头发，将他的头颅狠狠地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屠夫”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但他的力气已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耗尽。
“别急，”蝎子在他耳边低语，像恶魔的低喃，“我会让你死得很有艺术感。我会把你这张脸，送给田中先生，就当是我给他的一份……‘和解礼’。”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便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码头的夜空。
但蝎子并没有就此罢手。他拔出匕首，换了一个位置，再次刺下。
他像是一个疯狂的艺术家，在“屠夫”的脸上，精心地“雕刻”着。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反而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最后，当“屠夫”已经只剩下微弱的喘息时，蝎子才停了下来。他站起身，看着地上那张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把他的人头砍下来，用冰块冻好，给田中宏送去。”他对着光头大汉吩咐道，“剩下的，扔进海里喂鱼。告诉外面的人，这就是跟我们蝎子作对的下场。”
说完，他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唐装，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消遣。
他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出了仓库。
仓库外，海风依旧，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却久久无法散去。
当天深夜，南江市警方的频道里，突然爆出各种火并、枪击的报警电话，主要集中在码头区和几个城中村。
第二天，本地新闻的小角落里，报道了几起“黑帮仇杀”事件，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第三天，然而，在地下世界，一场地震已经发生。
“清道夫”在南江的组织，被“蝎子”的人连根拔起，几乎被血洗。田中健精心布置的情报网络，被另一股更残暴的黑恶势力彻底摧毁。
在米国纽约特朗普国际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田中健看着手机里传来的、那些被血洗的据点照片，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暗棋，一夜之间，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拔除了。
“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干的！”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前田信，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而在天工集团的指挥室里，陈平看着屏幕上那些被丢弃的尸体、被烧毁的车辆，脸上没有一丝快感，眼神反而更加冰冷。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真正的、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