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魔关西北角的废墟据点时,已是丑时三刻。月光石的白光从屋里漏出来,在院子里投下几道狭长的影子。
“汪呜……累死了。”黑爷踱进门,直接走到墙角惯常趴的位置,蜷身卧下,幽蓝的眼珠半眯着,“天机子那老神棍,说话弯弯绕绕的,听着就费劲。还是打打杀杀痛快,一爪子挠过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咯哒……你那是狗脑子,不懂算计的好处。”鸡哥从黑爷背上跳下来,蔫头耷脑地在屋里踱了两步,尖喙啄了啄地面,“不过天机子给的玉简,里面确实有货。裂隙入口百里内的地形、陷阱分布、幽冥兽活动规律……详细得不像话。这老神棍,为了进裂隙,怕是准备了几十年。”
王小仙在破桌子旁坐下,从怀里掏出天机子给的那枚完整玉简,放在桌上。玉简呈淡青色,表面光滑,隐有流光游走,一看就不是凡品。
“准备了这么久,就为了进去找块石碑碎片?”凌无双把厚背砍刀靠墙放好,也坐到桌边,盯着玉简,“那碎片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他这么下本钱?”
“重塑轮回,再定因果……”苏清寒冰魄剑横在膝上,清冷的眸子看向王小仙,“小仙,你识海里那块残碑,是否与这有关?”
王小仙没立刻回答。他右手按在玉简上,神识缓缓探入。
玉简内,是一幅极其详尽的立体地图。地图以幽冥裂隙入口为中心,向外延伸三百里。山川地貌、幽冥气息流动轨迹、天然陷阱分布、幽冥兽巢穴位置……标注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处用血色符文特别标记的区域,旁边附有文字说明:
“此处疑有上古禁制残留,慎入。”
“此地幽冥气息异常浓郁,疑藏重宝,然凶险倍增。”
“此路为‘幽冥阴风’必经之径,每日丑时、未时各刮一次,阴风蚀骨,金丹以下触之即死。”
信息详尽得让人心惊。
但王小仙的注意力,却落在地图边缘,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标注着一座坍塌的古庙,庙旁有个小小的石碑标记。标记旁边,有一行细如蚊蝇的小字:
“因果碑碎片疑似藏匿于此。然此地有‘轮回禁’残余,非身负因果道者不可近。近之,则神魂受轮回之力冲刷,轻则记忆混乱,重则魂飞魄散。”
轮回禁……因果碑……
王小仙瞳孔微缩。
就在这时,玉简深处,那行小字忽然扭曲、变幻,化作一道灰白色的虚影!虚影面目模糊,双眼空洞,却散发出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顺着王小仙探入的神识,直扑他识海!
“陷阱!”王小仙心中警铃大作,想切断神识连接,却已经晚了。
那道灰白虚影如跗骨之蛆,瞬息没入他识海,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朝着中央那块残碑罩去!巨网由无数细密的灰色丝线编织而成,丝线上闪烁着诡异的符文,所过之处,识海翻腾,神魂震荡!
“嗡——!”
识海中央,残碑猛地一震!碑体上那些古朴道纹骤然亮起,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如利剑,狠狠斩向灰白巨网!
“嗤嗤嗤——!”
灰白丝线与金光碰撞,发出刺耳的腐蚀声。丝线不断断裂,但又不断再生,仿佛无穷无尽。金光虽然锋锐,但面对这绵绵不绝的丝线大网,竟一时无法彻底突破。
“小仙!”苏清寒第一个发现不对。她看到王小仙按在玉简上的右手剧烈颤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神魂攻击!”赤灵儿手中血镜猛地抬起,镜面血光大盛,照向王小仙眉心,“玉简里有陷阱!天机子那老匹夫,果然没安好心!”
“汪呜!老神棍够阴的!”黑爷猛地站起,幽蓝眼珠死死盯着玉简,“那玉简里藏了道‘噬魂引’,专吞神魂!小仙子神识探进去,正好着了道!”
“咯哒……不止是噬魂引。”鸡哥羽毛炸起,小眼睛盯着玉简表面游走的流光,“里面还掺了‘轮回散魄咒’的残纹。这咒法歹毒,能腐蚀神魂根基,让人记忆错乱,神智癫狂。天机子这是要废了小仙!”
顾长生巨盾一横,就要去抢玉简:“砸了这破玩意儿!”
“别动!”苏清寒急喝,“小仙的神识和玉简里的陷阱连在一起,强行断开,他神魂会受重创!”
“那怎么办?”凌无双握紧刀柄,眼中喷火,“就这么看着?”
“看我的。”赤灵儿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血镜上。镜面血光暴涨,化作一道粗大的血色光束,狠狠撞入王小仙眉心!“血债溯魂,给我定!”
血色光束没入识海,化作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缠向那张灰白巨网。血线所过之处,灰白丝线的再生速度明显减缓,但依旧无法彻底阻止。
识海中,王小仙的神魂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凶险。
灰白巨网如附骨之疽,不断收缩,蚕食着他的识海空间。巨网上那些诡异符文,散发出阴冷的气息,不断侵蚀他的神魂,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更可怕的是,一股混乱、颠倒、充满恶意的心神冲击,正顺着丝线不断涌入,试图搅乱他的记忆,污染他的道心。
“天机子……好算计……”王小仙咬紧牙关,全力催动识海中的残碑。
残碑金光越来越盛,碑文道韵流淌,化作一道道金色锁链,与灰白丝线疯狂对撞、绞杀。但那张巨网太过绵密,再生速度又快,金光锁链虽然能斩断丝线,却无法彻底破开网罗。
这样下去不行……王小仙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搅乱,一些熟悉的画面开始颠倒、错位。他看见葬仙崖底,尸冥老人不是慈祥老农,而是狰狞魔头;看见苏清寒不是清冷师姐,而是幽冥殿的奸细;看见自己不是王小仙,而是某个早已死去的怨魂……
“不……我是王小仙……青玄宗内门弟子……痞仙团老大……”
他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但灰白巨网的侵蚀越来越强。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
怀里的幽冥本源珠,忽然微微一烫。
紧接着,一股温润、浩瀚、带着古老幽冥气息的力量,顺着经脉涌入识海,注入残碑。
残碑猛地一震!
碑体上,那些原本黯淡的裂痕,此刻竟浮现出淡淡的墨绿光泽。光泽流转,与碑文金辉交织,化作一种全新的、金绿相间的光芒。
“嗡嗡嗡——”
残碑剧烈震颤,碑体表面,一道原本模糊的、几乎看不见的符文,骤然亮起!
那符文形似一个扭曲的“因”字,却又带着轮回的圆环。符文亮起的刹那,整个识海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符文脱离碑体,化作一枚巴掌大小、金绿交织的虚幻符印,缓缓升空。
符印旋转,洒下道道金绿相间的光雨。
光雨落在灰白巨网上,那些原本坚韧无比、再生迅速的丝线,竟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崩解!丝线上的诡异符文发出凄厉的尖啸,却无法阻挡光雨的净化。
“这是……因果轮回印?”王小仙模糊的意识中,闪过这个念头。
符印继续旋转,光雨越来越密。短短三息,那张笼罩大半个识海的灰白巨网,便被净化得七七八八,只剩几缕残丝还在挣扎。
符印猛地一震,最后一道粗大的金绿光柱落下,将那几缕残丝彻底轰散。
“噗——”
玉简表面,一道灰白烟气冒出,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转眼消散在空气中。玉简“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细纹,光泽黯淡下去。
王小仙猛地睁开眼,一口黑血喷在桌上。
“小仙!”苏清寒急步上前,冰魄剑气渡入他体内,帮他稳定紊乱的气息。
“没事……”王小仙摆摆手,擦去嘴角血迹,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精光,“好一个天机子……玉简里埋了道‘噬魂引’加‘轮回散魄咒’,专等我神识探入最深时触发。若不是幽冥本源珠关键时刻反哺力量,激活了残碑上的一道隐藏符文,我今天怕是要栽在这儿了。”
“那道符文是……”赤灵儿收起血镜,看着王小仙,眼中带着惊疑。
“因果轮回印。”王小仙缓缓道,“应该是残碑本体的一道神通烙印,之前一直沉寂,直到刚才幽冥本源珠的力量注入,才被激活。这印专克神魂类邪术,能净化因果污秽,正好是那‘轮回散魄咒’的克星。”
“汪呜……因祸得福啊。”黑爷重新趴下,幽蓝眼珠瞥了玉简一眼,“不过天机子这手够毒。他要不是忌惮你身上的因果道,怕直接下杀手会引来反噬,用的就不是这种阴损慢性的咒法,而是直接要命的杀招了。”
“咯哒……这老神棍,根本没想诚心合作。”鸡哥蔫头耷脑地缩回黑爷背上,“他给你玉简,一是试探你的深浅,二是埋下暗手。若你扛不住咒法,神魂受损,记忆混乱,三日后进裂隙,就成了他手里的棋子。若你扛住了……他也能通过咒法的反馈,摸清你一部分底细。”
王小仙拿起桌上裂开的玉简,神识再次探入。这一次,玉简里再无异样,那幅详尽的地图完整展现在他意识中。
“地图是真的。”他收回神识,将玉简抛给苏清寒,“陷阱也是真的。天机子这是阳谋——地图我要用,陷阱我得扛。扛住了,有资格跟他合作。扛不住……死了也活该。”
苏清寒接过玉简,神识扫过,确认无误,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此人城府太深,不可信。”
“本来也没打算全信。”王小仙咧嘴一笑,虽然脸色还苍白,但那副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不过经过这一遭,我倒是更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
“天机子要的那块石碑碎片,绝对不简单。”王小仙眼中闪着光,“能让他不惜用这种手段也要控制我,说明那碎片的价值,远超他嘴上说的‘研究上古秘辛’。很可能……那碎片本身,就蕴含着某种强大的因果之力,或者关联着某个天大的秘密。”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
“三日后进裂隙,那块碎片,咱们得抢在他前面拿到手。”
“可天机子那边……”顾长生瓮声道。
“他埋陷阱阴我,这笔账还没算呢。”王小仙笑容变得冷冽,“等进了裂隙,有的是机会‘报答’他。不过在此之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东北方向。
“天机子不是说,血骨老人藏在腐骨林么?咱们还有三天时间,不能浪费了。”
“你要去找血骨老人?”凌无双眼睛一亮。
“不是找,是‘拜访’。”王小仙回头,笑容狡黠,“血骨老人被地煞眼反噬,重伤未愈,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咱们去‘探望’一下,顺便……借他点东西。”
“借什么?”
“《血骨魔经》的修炼心得,还有他那根白骨拐杖里温养的血煞本源。”王小仙说得理所当然,“他一个半步元婴,收藏应该不少。咱们大老远跑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屋里安静了一瞬。
“汪呜……我喜欢这个主意。”黑爷从喉咙里发出低笑,“趁他病,要他命。这才是咱们痞仙团的风格。”
“咯哒……腐骨林地下有阴脉,适合布阵。血骨老人肯定在阴脉节点疗伤。”鸡哥补充道,“咱们可以提前在节点外围布下‘锁阴阵’,切断他和阴脉的联系。没了阴脉支撑,他伤势恢复速度至少减半。”
“就这么定了。”王小仙拍板,“今晚休整,明天一早,出发去腐骨林。至于天机子那边……”
他看向桌上裂开的玉简,笑容意味深长。
“等他发现玉简里的陷阱被破了,咒法反噬够他喝一壶的。三日后见面,我倒要看看,这老神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窗外,夜色渐淡。
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新的“债”,又要开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