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腐败的刺鼻气味混杂着铁锈和尘土的腥涩,充斥在废弃轮胎围成的狭小空间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粗糙的砂砾。林晚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潮湿的、布满黏滑苔藓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残破旗帜。
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胸腔内搅动。汗水、血水、泥污混合在一起,从她额角、下颌不断滴落,在她肮脏的外套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怀里的公文包沉重得像一块墓碑,压在她麻木的双腿上,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记录仪,则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硌着她的侧腹,时刻提醒着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近乎自杀的豪夺。
暂时安全了。
至少,耳朵里除了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狂野的擂动,再也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和致命的呼喝。死胡同尽头的寂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的虚幻感。
但她知道,这寂静是脆弱的,是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天晴。陆靳深的人绝不会放弃,他们像最耐心的猎犬,此刻一定在疯狂地搜寻着她的踪迹,缩小着包围圈。她抢走的东西,尤其是那个记录仪,可能触及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必须尽快处理这些东西!必须知道她冒死抢来的,究竟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强烈的好奇(或者说,是揭露真相的渴望)压倒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疼痛。她挣扎着,用缠满绷带、依旧在微微渗血的手,将沉重的公文包从腿上挪开,然后,颤抖着伸向外套口袋,掏出了那个小型执法记录仪。
记录仪是开启状态,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红光。她笨拙地按着上面的按钮,试图调出录制的内容。屏幕很小,分辨率不高,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能看清晃动的画面和断续的声音。
画面是从车内拍摄的,角度略低,正好能捕捉到车前窗外的部分景象,以及……她冲向车辆,砸窗,嘶吼的那一幕。
她看到自己那张因为决绝和愤怒而扭曲、沾满污秽的脸,隔着布满裂纹的玻璃,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
“告诉陆靳深——”
“想要东西,自己来拿!”
“还有——”
“程砚在哪?!”
然后,画面剧烈晃动,是车内那个精悍男人被她破窗而入的举动惊得向后躲避。记录仪似乎掉落在了座位上,角度变得倾斜,但依旧录下了之后混乱的声音——
男人的怒吼:“拦住她!把东西抢回来!”
车外逼近的脚步声。
然后,是那两声清晰的、来自宋城方向的枪响!以及男人中枪后压抑的痛哼和难以置信的咒骂。
接着,是她探身入内,抢夺公文包和记录仪时,男人左手推搡挣扎的动静,以及她最终成功抢夺后,跳车逃离时记录的、一片混乱的晃动和嘈杂……
记录停止了。
林晚紧紧攥着这个小小的记录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里面,记录了她对陆靳深的直接宣战,记录了宋城开枪掩护她的关键证据,记录了对方指挥官受伤和场面失控的窘态!
这是铁证!是能将这潭浑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反将一军的利器!
她小心翼翼地将记录仪关闭,重新藏回最贴身的口袋,紧挨着那枚芯片。现在,她拥有了双重的筹码。
接着,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包很沉,材质考究,带着一种冰冷的权威感。她深吸一口气,解开了搭扣,将其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让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标题是《特殊病例行为评估与后续处理方案》,下面赫然写着程砚的名字和基本信息。里面用冷静、客观,却透着残忍的医学术语,描述着程砚的“病情稳定性”、“潜在攻击性”、“对现有治疗方案的抵抗性”,并在最后给出了明确的建议——“建议转入更高限制性管理医疗机构,进行深度干预与评估”。那个红色的“处理”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刺目地盖在建议栏上。
“深度干预与评估”……林晚明白这冰冷术语背后的血腥含义。他们不仅要控制程砚,还要彻底“解决”掉他这个隐患!
除了程砚的文件,还有几份是关于她的!同样充满了“妄想”、“攻击性”、“缺乏自知力”等指控,旨在将她彻底钉死在“精神病人”的耻辱柱上,让她所有的指控都变得不可信。
而在文件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质的卡片。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崭新的、没有姓名的身份证,和一张去往邻省的短途火车票,时间是明天上午。
这是……为谁准备的?那个指挥官?还是……“鼹鼠”?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陆靳深连这种后路都准备好了?他要安排人立刻离开?为什么?是因为事情即将失控?还是……有更大的动作?
她将身份证和车票紧紧攥在手里,这意外获得的物品,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就在她试图在公文包夹层里寻找更多线索时,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极小、极薄的,几乎与内衬融为一体的硬物。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将其抠了出来——那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金属U盘,与她藏在身上那枚芯片形制完全不同,但显然也是存储设备。
这个U盘里,又藏着什么?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将这个意外发现的U盘也收了起来。现在,这个公文包本身,除了这些文件,似乎已经没有更多价值了。她将文件塞回去,拉上拉链,然后将空包扔进了旁边一个积满雨水的破轮胎里,看着它缓缓沉了下去,销毁了这个明显的目标。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脱。信息量太大,真相的碎片带着锋利的边缘,割得她内心鲜血淋漓。程砚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危险,陆靳深的准备比她预估的更充分。
而宋城……
他开枪了。在那种情况下,他选择了掩护她,击伤了对方的指挥官。这几乎彻底断绝了他回到陆靳深阵营的可能(如果之前还有可能的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她身上的芯片?还是……他真的另有身份,另有目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理清这团乱麻。身体各处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尤其是左臂和肋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否则感染和体力透支会先于追兵要了她的命。
她挣扎着站起身,将抢来的身份证和车票,连同老杨给的地图、药品等物,重新整理进油布包,贴身藏好。那枚关键的芯片和记录仪,则分别藏在不同的贴身位置。
她不能停留在这里。轮胎腐烂的气味太浓,这个死胡同也太容易被堵死。
她必须移动,趁着追兵可能还在更大范围内搜索,找到一个能够让她短暂休整、处理伤口的临时据点。
她扶着墙壁,踉跄着走出轮胎堆,重新融入迷宫般的废弃厂区阴影中。如同一个伤痕累累的孤魂,怀揣着足以引爆风暴的秘密碎片,在城市的疮疤上,艰难地寻找着下一处可以苟延残喘的缝隙。
天光,在她身后,正一点点被暮色吞噬。
漫长的白昼即将过去,而更加危险、更加莫测的黑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