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晚几乎未曾合眼。
窗外的夜色从浓墨重彩逐渐褪成灰白，如同她心中反复煎熬的希望与恐惧。程砚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吐真剂”、“处理掉”、“唯一的机会”。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她反复回忆、确认着程砚交代的每一个细节：时间，上午九点半；路线，出病房右转，直行至尽头，推开那扇印有“安全出口”绿色标识的防火门，进入西侧消防通道；目的地，地下车库b区，尾号7的灰色面包车。
她的右手在黑暗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约束带，那粗糙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身处的囚笼。腰间那枚藏匿的药片，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意志。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迅疾。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投射在地板上时，林晚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新的一天，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早餐被沉默地送来，又沉默地被收走。护士例行查房，测量体温和血压。林晚配合着一切，表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温顺，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是如何在疯狂地擂鼓。
她注意到，今天早上的保镖似乎换了一个生面孔，眼神更加锐利，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也更长。陆靳深果然加强了戒备。
九点一刻。
走廊外开始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隐约的广播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某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气氛。
林晚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九点二十五分。
病房门被敲响，随后推开。来的依旧是昨晚那位年轻护士，她语速很快：“陆太太，医院马上要进行消防演习，所有人员需要疏散到指定区域。您行动不便，请在房间等待，千万不要随意走动，我们会确保您所在区域的安全。”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在房间等待？那计划岂不是……
但她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护士匆匆离开，似乎也急着去集合。
门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林晚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走廊上，人员快速跑动、集合的声音。保镖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语气急促：“明白，我们这就去指定点位……A区3号岗留一个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口还有人！
程砚能做到吗？他能引开最后这个人吗？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的手心沁出冰冷的汗珠，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拉满的弓弦。
九点二十九分。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略显高昂的男声，是程砚！
“你怎么还在这里？演习预案没看吗？所有安保力量必须立刻到中庭集合清点人数！这里由我们医护人员接管！”
门口那个保镖的声音带着犹豫：“程医生，可是陆先生吩咐……”
“陆先生那边我会解释！现在是全院统一行动，任何岗位缺席都要追责！你想被扣上违反消防规定的帽子吗？”程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立刻！马上！病人由我负责！”
短暂的沉默。林晚几乎能想象出保镖脸上挣扎的表情。
“……是，程医生。”最终，服从规定的惯性占了上风。一阵脚步声快速远去。
成功了！
几乎在脚步声消失的下一秒，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砚闪身进来，他动作迅捷如猎豹，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极度紧张下的冷静。
他没有废话，直接冲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医用剪刀。
“忍住。”他低声说，一手固定住林晚被束缚的左手，另一手将剪刀刃口探入约束带的缝隙。
林晚咬紧下唇，看着那冰冷的金属贴近自己的皮肤。她能感受到程砚手指的微颤，以及他呼吸的急促。
“咔嚓。”
一声轻响，坚韧的约束带应声而断。被禁锢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左手腕骤然一松，血液回流带来一阵刺麻的痛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久违的、部分的自由！
“快！”程砚将剪刀收起，快速说道，“记住路线！跟着疏散标识走，但别去真正的集合点！下到车库，找到那辆车！司机戴着蓝色棒球帽！”
他用力握了一下林晚的肩膀，那力度传递过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走！”
林晚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起。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她踉跄了一下，立刻用手撑住床边。不能倒下！现在绝对不能倒下！
她看了一眼程砚，他朝门口示意，眼神里是鼓励，也是诀别。
没有时间道谢，没有时间犹豫。
林晚拉开门，闪身而出。
走廊上空无一人！平日里肃立的保镖、来往的护士全都消失了，只有头顶的应急灯在无声地闪烁，发出幽绿的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远处传来模糊的广播声和哨声，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
右转！直行！
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指令。她迈开脚步，一开始是虚浮的蹒跚，但随着求生的本能爆发，步伐越来越快。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刺激着她虚弱的身体，却也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
脚下的软底拖鞋几乎没有声音，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空旷的走廊里疾行。两侧紧闭的病房门如同沉默的墓碑，她无暇他顾，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越来越近的绿色“安全出口”标识。
那光芒，是她唯一的指引，是通往地狱还是天堂的入口，在此一举！
近了，更近了！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推杆时——
“呜——————！！！”
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不远处炸响！那声音不再是演习广播里的平和提示，而是真正火灾时才会启动的最高分贝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蜂鸣！
林晚的魂几乎在这一瞬间被吓飞！
怎么回事？！不是演习吗？为什么是真的警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系统被触发，“噗”的一声，冰冷的水柱从喷头中猛烈地倾泻而下！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将走廊和林晚浇得透湿！
冰冷！刺骨般的冰冷！
林晚浑身一颤，头发和病号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视线被水模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是真的着火了吗？在哪里？计划还能继续吗？
混乱！彻底的混乱！
原本井然有序的演习氛围被这真实的警报和喷淋彻底打破。远处开始传来真正的惊呼和奔跑声，方向不一，人群似乎失去了统一的指挥。
“着火了！真的着火了！”
“快跑啊！”
“在哪里？火源在哪里？”
广播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似乎想播报什么，但很快被更尖锐的警报和人群的嘈杂淹没。
林晚站在原地，被冰冷的水柱冲击着，茫然了一瞬。但下一秒，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这火，是真的意外，还是……陆靳深发现她逃跑后，为了逼她出来，或者制造混乱抓她回去，而故意制造的？！
无论哪种，她的处境都变得更加危险！
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吱呀——”
门后，是阴暗、狭窄、充满回音的消防楼梯间。绿色的应急灯在墙壁上投下幽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混凝土的气息。上方和下方都传来了纷乱急促的脚步声，是真正在疏散的人群。
她不能下去！下面可能就是集合点，可能就有陆靳深的人在守株待兔！
程砚的路线是下到车库，但现在是特殊情况……
她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向上！
她知道精神病栋并不高，向上可能通往天台，也可能是死路。但向下，风险可能更大！
她逆着稀疏的、往下疏散的人流，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开始向上攀登。她的身体虚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湿衣黏在身上，加重了负担。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痛。
“喂！你往哪跑？疏散往下！”有好心的工作人员在楼梯拐角朝她喊。
林晚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停。那人似乎也被紧急情况弄得自顾不暇，没有深究。
一层，又一层。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层，直到眼前出现一扇标着“通往天台”的门。门没有上锁，或许是为了应急疏散。
她猛地推开门——
强烈的天光瞬间刺得她睁不开眼，冰冷的风裹挟着雨水（或许是喷淋系统的水被风吹上来）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天台空旷而粗糙，巨大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地面湿滑。她踉跄着跑到天台边缘的矮墙旁，向下望去。
楼下，中庭和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穿着病号服和白衣的人群，如同蚁群。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一片混乱。
而她，孤身一人，站在高处，浑身湿透，寒冷彻骨，与下方的喧嚣隔绝。
她成功了？她暂时逃离了那个病房？
不，远远没有。
她只是从一个小的囚笼，逃到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绝境。陆靳深的人肯定在疯狂地找她。她被困在了天台上，下去就是自投罗网。
灰色的面包车，尾号7，戴着蓝色棒球帽的司机……这一切，在突如其来的真实火警面前，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计划。
希望仿佛刚刚燃起，就被这冰冷的雨水和残酷的现实浇灭。
她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空调外机后面，借着机器的轰鸣和体积躲避可能的视线。寒冷和恐惧让她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能在这里躲多久？
程砚知道计划生变吗？
那辆车，还会在原地等她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丝（或水丝）落在她脸上，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
自由的味道，原来是如此的冰冷、无助，且充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