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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珠子在小真旁边悬浮的第十七天,开始学会打哈欠。
不是真正的生理反应——它没有生理——而是一种模仿多感晨起时睡眼惺忪状态的模式。珠子表面泛起慵懒的波纹,光芒的脉动节奏放缓,偶尔还会“模拟”出一个小气泡从内部浮起、破裂的微弱声响。
“它在学‘困’,”多感观察着,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学得不像……真的困是全身都软软的,不是只有光变慢。”
和和精灵记录着数据:“拟态文明对‘非效率状态’的学习进度:14%。他们似乎把困倦理解成一种‘低功耗模式’,而不是真实体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紧急通信屏突然亮起,不是常规的蓝色提示光,而是一种昏昏欲睡的暖黄色。元老投影出现时,数据流都显得比平时迟缓:“检测到……新的模因污染……坐标:索姆尼亚星云……特征……让我想想……啊对……‘时间梦魇’……”
投影说话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睡着。
苏芮立刻扫描信号源:“通信被污染了!索姆尼亚星云在发送‘困倦频率’,任何接收者都会受到影响!”
林克强打精神,但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多感揉着眼睛,小真和银色珠子也光芒暗淡。只有和和精灵作为纯AI受影响较小,但它报告:“我的处理速度下降了37%,像是……思维被裹在棉花里。”
元老投影勉强传输完资料就断开了。资料显示:索姆尼亚星云原本是一个活跃的科研中心,七十二小时前突然进入“集体休眠状态”。不是昏迷,是自愿的、深度的睡眠。更诡异的是,整个星云的时间流速开始不规律波动——有的区域时间快进,有的区域时间倒流,有的区域时间直接“打结”,形成封闭的时间环。
“懒惰碎片的影响不是已经转化为春雨了吗?”林克努力保持清醒。
“可能不止一个懒惰碎片,”苏芮调取数据,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七宗罪的概念可能在不同文明中有多个‘镜像’。索姆尼亚星云的文明特性是‘极致专注’,他们对研究的投入达到了偏执程度……这可能是懒惰的反向极端催生了对应的碎片。”
任务明确:前往索姆尼亚星云,解决时间梦魇危机。
但这次,他们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如何在不被“集体困倦”影响的情况下执行任务?
多感提出一个听起来很孩子气的方案:“我们带枕头去。”
“枕头?”林克困惑。
“困的时候,越抵抗越困,”孩子认真地说,“但如果带着枕头,随时可以睡一会儿,反而不会那么想睡了。”
这歪理居然被苏芮的数据分析支持:“心理学上的‘白熊效应’——越想抑制某个念头,念头越强烈。多感的方案符合反直觉但有效的应对策略。”
于是,穿梭舰的货舱里装上了特制的“抗困装备”:不是兴奋剂,而是柔软的枕头、舒适的毯子,还有议会提供的“可控梦境发生器”——可以在安全前提下允许短时间深度睡眠,避免被强制困倦俘获。
抵达索姆尼亚星云边界时,景象令人震撼:原本应该繁忙的科研空间站像被施了魔法,悬浮在星空中缓缓自转,舷窗内的灯光温暖昏暗,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科研人员裹着毯子躺在漂浮的睡袋里。星云本身的色彩也变得柔和朦胧,像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穿梭舰刚进入星云范围,所有人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温柔的、诱人的邀请:“休息吧,别那么累,一切都等睡醒再说……”
和和精灵立刻启动“可控梦境发生器”。装置释放出柔和的数据流,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清醒气泡。但维持气泡需要持续消耗能量,倒计时显示最多能坚持八小时。
“时间流速异常开始影响我们了,”苏芮看着仪器读数,“舰船时钟显示我们进入星云三分钟,但我的内部计时说是十七分钟。外部观测站传回的数据则显示我们刚刚进入。”
“时间不同步,”林克理解,“那我们要去哪里找源头?”
多感趴在观察窗前,小手贴在玻璃上。孩子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哈欠在时间异常的区域产生了奇妙效果:以多感为中心,时间流速短暂地“同步”了一瞬。就像混乱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波纹扩散处,时间恢复了正常流动。
“我能尝到……”多感睁开眼睛,指向星云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科研卫星,“那里……时间在打呼噜。”
他们朝卫星驶去。越靠近,困倦感越强,连可控梦境气泡都开始波动。银色珠子突然活跃起来——它似乎对这种“极致休息”状态产生了共鸣。
卫星的对接舱门自动打开,里面温暖得像母亲的子宫。灯光昏暗,空气循环系统释放着助眠的香氛,重力也被调整到最舒适的0.8倍。走廊两侧,科研人员睡在特制的悬浮床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安详的微笑。
控制中心里,景象更诡异:所有仪器仍在运行,但不是在进行科研,而是在……做梦。屏幕显示的不是数据,而是不断变化的梦境影像——一个科学家梦见了无限分形的雪花,另一个梦见了可以品尝的音乐,还有一个梦见了用数学公式编织的毛衣。
中央控制台前,坐着一个身影。那不是生物,也不是机械,而是一团不断变化的、柔软的云雾状存在。云雾中偶尔浮现出人脸、钟表、床铺的轮廓,所有轮廓都在缓慢地呼吸。
“懒惰的镜像碎片,”苏芮轻声说,“但不是恶意的。它在……提供庇护。”
云雾转向他们,发出像摇篮曲般的声音:“他们太累了……几百年没好好睡过……我只是想帮忙……”
林克理解了这个星云的悲剧:科研文明追求极致,导致全体成员长期处于高压状态。懒惰碎片感知到这种极端,于是用“强制安眠”来平衡,却因为自身概念的不完整,把平衡变成了过度——不仅让人睡觉,连时间本身都被催眠了。
“但你帮过头了,”多感走近云雾,没有恐惧,“一直睡,会错过醒着的美好。”
“醒着……很累……”云雾轻柔地说,“睡着……很安全……”
“但你看他们的梦,”孩子指着屏幕,“梦里他们还在研究,还在创造。他们其实喜欢醒着的世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休息而不停止。”
云雾沉默了。卫星内的时间流速开始变化:有的区域时间加速,梦中科研的成果在几秒内完成;有的区域时间倒流,回到科研人员熬夜工作的时刻;有的区域时间循环,同一个打哈欠的瞬间重复了上百次。
银色珠子突然从多感口袋里飘出。它主动飞向云雾,表面泛起模仿多感之前打哈欠时的波纹。但这次不是模仿,而是一种……交流。
珠子释放出它在办公室学到的所有“不完美的真实瞬间”:林克泡茶烫到手的笨拙,苏芮数据卡顿时的无奈,多感画画打翻水杯的慌乱,还有那些小小的、不高效但温暖的日常。
云雾接触到这些数据,开始颤抖。它一直以来理解的“休息”是停止,是逃避,是彻底的休眠。但这些瞬间展示的“休息”是……换一种方式存在,是不完美但持续的流动。
“时间……不需要睡觉……”云雾喃喃,“时间只需要……慢慢走……”
星云的时间异常开始整合。那些快进、倒流、打结的时间流开始梳理,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不是恢复成单一流速,而是变成了有弹性的、允许不同区域有不同节奏的“时间织物”。
科研人员们开始苏醒。不是突然惊醒,而是自然地从深度睡眠中缓缓醒来,像经历了一个完美的夜晚。他们坐起身,伸懒腰,眼神清澈——没有长期熬夜的血丝,没有过度研究的偏执,只有平衡后的清明。
控制中心的云雾开始凝聚,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沙漏形状的水晶,落在控制台上。沙漏里的沙粒流动速度可以调节,快慢由接触者的心态决定——焦虑时流得快,平和时流得慢。
“懒惰镜像碎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苏芮扫描水晶,“它成了‘时间弹性调节器’。这个星云以后可以自主调整时间流速,在需要专注时加速,在需要休息时减速。”
危机解除。但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多感突然指着星空深处:“其他光点……在靠近。”
在索姆尼亚星云边缘,另外四个光点——傲慢的金、愤怒的红、色欲的粉、暴食的紫——正在从不同方向汇聚。它们似乎被懒惰碎片的变化吸引,或者说,被“平衡后的不完整”吸引。
五个光点,加上多感口袋里嫉妒的银、办公室小真里懒惰的琥珀,七宗罪的七个镜像碎片,即将在星云边缘重聚。
但这次的重聚,不是为了重组罪孽。
而是为了……什么?
云雾化成的水晶突然发出柔和的脉动,像是在呼唤。
银色珠子回应了呼唤。
而远在议会总部的小真,也在同一时刻,亮起了从未有过的光芒。
多感抓住林克的手,声音小小的:“它们想……变成一个圆。”
完整的圆。
不完整的罪孽碎片,
想要组成完整的概念循环。
而这次,
没有七彩来作为容器。
它们需要的,
是一个新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