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照亮了德胜门前一片狼藉和肃杀。昨夜信使带来的血迹尚未干涸，空气中已然弥漫起浓重的硝石和铁锈气味。兵士们彻夜未眠，眼眶通红，却依旧强打着精神，一遍遍检查着弩机、滚木、礌石、火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决绝。
楚惊鸿依旧站在城头，那身月白宫装早已被晨露和灰尘沾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她却浑然不觉。远方的死寂比之前的厮杀更令人心悸，林河重伤、部下伤亡过半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萧景玄下去后不久，便有太监送来一套崭新的军中制式软甲，显然是皇帝吩咐的。
“参军事大人，陛下口谕，城头危险，请您换上甲胄，以备不时之需。”太监低眉顺眼地说道。
楚惊鸿没有犹豫，迅速在城楼内换上了那套略显宽大、却行动方便的软甲，将宽大的宫装裙摆彻底摒弃。当她再次走出城楼时，虽未梳髻，墨发仅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但那一身软甲和挺拔的身姿，已然让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叱咤沙场的女将军，引得周围兵士纷纷侧目，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和认同。
她再次望向远方。天色越来越亮，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德胜门外那片开阔地以及更远处起伏的山峦。死寂依旧笼罩着大地，但这种寂静，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压抑得让人心慌。
“探马派出去了吗？”楚惊鸿沉声问身旁的一位守城副将。
“回大人，天刚亮时就派出了三波，尚未有回报。”副将脸色凝重，“末将担心......”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极远处的地平线上，猛地腾起一股粗黑的烟柱！紧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
那是预警的烽火！敌军来了！
“戒备！！全体戒备！！敌军来袭！”副将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声音瞬间传遍整个城墙！
原本就紧绷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所有兵士立刻各就各位，弩手上弦，刀斧手握紧了兵器，眼神死死盯住远方。
楚惊鸿的心脏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攥住。
烟柱之后不久，大地开始传来轻微的、却持续不断的震动！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视线尽头，一条黑线逐渐浮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扩大！那是北戎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原野，朝着京师汹涌而来！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在晨曦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人数之多，远超想象，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岳，朝着德胜门狠狠压来！
城头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甚至能听到一些新兵牙齿打颤的声响。面对如此规模的敌军冲锋，没有人能不感到恐惧。
楚惊鸿的脸色也微微发白，但她强迫自己站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敌军的阵型和速度。果然是精锐！行军速度极快，队形却保持得相当整齐，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
“弩机准备！”守城主将厉声下令，“听我号令！进入射程再放箭！节省箭矢！”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最前方骑兵狰狞的面孔和挥舞的弯刀！马蹄声如同雷鸣，震得城墙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五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放箭！！”
主将一声令下！
绷紧的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无数支弩箭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划破天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朝着汹涌而来的敌军前锋狠狠扎下！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即便隔得老远也依稀可闻！冲在最前方的北戎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着跌落马背，瞬间被后续的铁蹄踏为肉泥！
然而，北戎人的冲锋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疯狂！他们同样开始仰射，虽然逆风，箭矢威力大减，但依旧如同雨点般落在城头，带来零星的伤亡和惨叫。
“盾牌手！举盾！”
“滚木礌石！准备！”
命令声、惨叫声、箭矢破空声、撞击声......瞬间响成一片！德胜门城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楚惊鸿没有躲在后面，她拔出腰间皇帝之前赏赐的那柄镶宝石匕首（这是她此刻唯
一的武器），警惕地观察着战局，同时厉声指挥着身边的兵士弥补防线的薄弱处。她的声音清亮而镇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莫名地让周围有些慌乱的兵士安定了不少。
一波箭雨过后，北戎骑兵的先锋已经冲到了城墙之下，开始架设简陋的云梯，嚎叫着向上攀爬！
“滚木！放！”
“火油！倒！点火！”
巨大的滚木和烧得滚烫的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城墙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无数北戎士兵被点燃，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每一刻都有人死去，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刀光剑影，血肉模糊！
楚惊鸿也加入了战斗，她用那柄匕首精准地割断试图攀上城垛的北戎兵的手腕，或是将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掷下。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鲜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却顾不上去擦。
萧景玄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在了城楼之上，他没有亲自参与搏杀，而是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在那里，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战场，不时下达着最关键的指令。他的存在，本身就对守军士气是一种巨大的鼓舞。
北戎人的进攻凶猛而持续，仿佛无穷无尽。守军虽然占据地利，但兵力劣势渐渐显现，伤亡不断增加，防线开始出现松动。
“陛下！西侧城墙有一段压力太大，快要顶不住了！”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冲过来嘶声喊道。
萧景玄眉头紧锁，刚要调派预备队，楚惊鸿却忽然开口：“陛下！可否给臣一队人手？臣愿前往支援！”
萧景玄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她脸上血污和汗水混杂，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准！”萧景玄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了一队精锐御林军，“你们，听从楚参军事调遣！”
“跟我来！”楚惊鸿低喝一声，手持匕首，率先朝着压力最大的西侧城墙段冲去！那队御林军紧随其后。
西侧城墙下，北戎兵已经凭借人数优势，架起了数架云梯，甚至有数十人已经冒死爬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楚惊鸿冲入战团，身形如同鬼魅，匕首翻飞，每一次闪动都必然带起一蓬血花！她并非依靠蛮力，而是凭借高超的技巧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专攻敌人要害，效率极高！她的加入，如同给苦苦支撑的守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杀！把他们赶下去！”楚惊鸿厉声高呼，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
守军士气大振，纷纷怒吼着向前拼杀！一场惨烈的争夺战在城墙之上展开！
就在楚惊鸿专注于眼前之敌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北戎百夫长注意到了这个看似瘦弱却杀伤力惊人的女人，狞笑着挥刀向她劈来！刀势凌厉，带着恶风！
楚惊鸿刚躲开一名小兵的袭击，回身已来不及完全躲闪！眼看那刀锋就要落下！
“铛！”
一声脆响！一柄长剑突兀地伸出，精准地格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刀！
楚惊鸿愕然回头，只见萧景玄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这片混乱的战团之中！他玄甲染血，面色冷厉，手中长剑如同毒蛇，轻松架开北戎百夫长的攻击，反手一剑，便以刁钻的角度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丝毫不逊于任何久经沙场的悍将！
那北戎百夫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重重倒地。
萧景玄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目光扫过楚惊鸿，确认她无碍，冷声道：“顾好你自己！”说完，便再次挥剑杀入敌群，所向披靡。
楚惊鸿看着皇帝那在战场上依旧挺拔冷厉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竟然亲自下场了？还救了她？
来不及细想，更多的北戎兵涌了上来。楚惊鸿压下心绪，再次投入血腥的战斗之中。
有了皇帝和生力军的加入，西侧城墙的危机暂时被解除，爬上城头的北戎兵被尽数歼灭。
然而，还没等众人喘口气，城外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号角声！低沉、苍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正在疯狂攻城的北戎军队听到号角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狼藉。
第一波进攻，暂时停止了。
城头上，守军们看着退去的敌军，纷纷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许多人身上带伤，鲜血淋漓。
楚惊鸿也靠在一个垛口边，剧烈地喘息着，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浑身沾满了血污和汗水，体力消耗巨大。
萧景玄站在她不远处，玄甲上亦是血迹斑斑，他甩了甩剑上的血珠，目光冷峻地望着城外重新开始集结、似乎准备发动更大规模进攻的北戎大军，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们是在消耗我们。”楚惊鸿哑声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车轮战。”
萧景玄没有回头，声音冰冷：“朕知道。”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们低估了朕守城的决心，也低估了......你的价值。”
他的最后一句话，意味不明。
楚惊鸿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他的侧脸。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陛下！宫中急报！说是......说是看守那南诏嬷嬷的冷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