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急促的禀报声如同利刃，猝然割裂了廊下令人窒息的对峙。萧景玄周身那逼人的探究与压迫感为之一敛，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旧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也彻底看穿。
“宣。”他收回倾身向前的姿态，转身面向院门，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冷冽疏离，仿佛方才那步步紧逼的诘问从未发生。
大理寺卿步履匆忙地踏入小院，官袍下摆被雨水打湿，神色凝重无比，甚至顾不上看清院内情形便欲行礼开口。
萧景玄抬手止住他，目光却未离开楚惊鸿，语气平淡无波：“楚卿也一同听听。”
一句话，将她再次钉死在风暴边缘。她只能垂首敛目，僵立在窗内，心脏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未知而狂跳不止。大理寺卿为何此时紧急求见？与那纸条有关？与青沙口有关？还是……与昨夜麟德殿的刺杀有关？
大理寺卿显然没料到皇帝会让这位身处漩涡中心的“参军事”旁听，愣了一下，但不敢违逆，急忙躬身禀报：“陛下！臣连夜审讯南诏使团一干人等，已有初步结果！”
“讲。”
“据副使及多名侍从招认，此次行刺阴谋，确系南诏王庭所指使！那‘忘忧散’并非圣药，实乃一种名为‘魂牵’的剧毒之引，需与另一种名为‘梦萦’的香混合方能生效，单独查验极难发现。他们本计划在献礼时，由那假扮侍从的死士同时弹出‘梦萦’香粉，诱使陛下当场试药……”
大理寺卿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若非陛下洪福齐天，那嬷嬷意外撞翻药盒，致使‘魂牵’暴露于未知药粉下意外变质，后果不堪设想！臣等查验那嬷嬷扬出的粉末，确是能克制‘魂牵’之物，只是来源……尚未查明。”
楚惊鸿听得心惊肉跳。“魂牵”、“梦萦”，名字缠绵，手段却如此阴毒！南诏竟真敢行此弑君之举！而那个嬷嬷……她研出的解药，果然救了驾！可她是谁的人？
萧景玄面色沉静，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个嬷嬷呢？”
大理寺卿头垂得更低，语气艰涩：“臣……臣无能！那嬷嬷被押入天牢后，不等用刑，便已……咬碎口中毒囊，自尽身亡了。验尸结果，她口中早藏好剧毒，是死士无疑。其身份背景还在追查，但其对宫中路径、麟德殿布置极为熟悉，绝非短期潜伏……”
又一个死无对证！楚惊鸿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皇宫，简直像个筛子，又像个巨大的、吞噬生命的泥沼。
萧景玄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楚惊鸿紧绷的神经上。
“南诏……”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看来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大靖的铁蹄是何等滋味。”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那个撞翻药盒的举动，当真只是意外？还是有人……算准了时机，刻意为之？”
大理寺卿愕然抬头，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陛下的意思是？”
“那解药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萧景玄目光幽深，“像是早已知道南诏的计划，甚至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发动。能如此精准地破局……要么是南诏内部出了极高层的叛徒，要么……”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窗内的楚惊鸿。
“……就是这局中局，本就另有人在执棋。”
楚惊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是在怀疑那嬷嬷背后还有人？还是在暗示她与这一切有关？那纸条……他是否认定那就是“另有人在执棋”的证据？
大理寺卿冷汗涔涔：“臣……臣立刻加派人手，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查自然要查。”萧景玄语气淡漠，“但南诏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被剁掉爪子的觉悟。传朕旨意，陇西、剑南两道边军，即日起提高戒备，切断与南诏一切官方互市。命水师都督府，加强南部海疆巡防，凡南诏商船，严加盘查！”
“是！”大理寺卿凛然应命。
“至于使团其他人等，”萧景玄眼中寒光一闪，“继续审，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南诏王庭近年的所有动向，以及他们在我朝中，究竟还埋了多少钉子！”
“臣遵旨！”
大理寺卿领命，匆匆退下，院中再次只剩下淅沥雨声，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景玄缓缓转身，重新看向楚惊鸿。雨丝沾湿了他的睫毛，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愈发莫测。
“爱卿都听到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她低声道，喉咙干涩。
“有何感想？”
她指尖冰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南诏狼子野心，陛下圣明，应对及时。”
“哦？只是南诏么？”他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那‘恰到好处’的解药，那‘忠心殉主’的死士嬷嬷……爱卿不觉得，这潭水，比看到的更深么？”
他向前一步，手掌按在湿漉漉的窗台上，目光锁住她：“朕忽然想起，爱卿当年在北境，似乎也曾以奇计破过狄人类似的毒杀之局？用的……仿佛也是某种相生相克之物？”
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确有其事！那是一次极为凶险的潜伏，对方欲用毒烟熏杀我方将领，原主冒险潜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了两种药物相克的原理，制造混乱方才脱身……
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此刻提起，是想说什么？是想暗示她和那嬷嬷一样，精通此道？还是……
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又白了几分，强自镇定道：“陛下谬赞，臣当年只是侥幸，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萧景玄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冰冷，“很多时候，太多的‘巧合’和‘误打误撞’堆砌在一起，就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语气倏然转沉：“就像爱卿你。一边对朕说着‘惶恐’、‘不敢’，一边却又总能‘恰好’出现在关键之处，‘恰好’拥有朕需要的‘敏锐’，甚至……‘恰好’能收到一些来路不明的‘消息’。”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绳索，一圈圈缠绕上她的脖颈，缓缓收紧。
“告诉朕，楚惊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压迫力，“你在这重重迷局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旁观者？是棋子？还是……”他微微倾身，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面颊，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