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在林河与陌生之间模糊,重枷压弯了腰背,步伐踉跄却依旧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硬朗。楚惊鸿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冲出胸腔!
是他吗?真的是林河?皇帝竟然真的抓到了他?还如此公然押解?是故意给她看的吗?
那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宫墙拐角,只留下空荡的宫道和楚惊鸿狂跳的心。她死死攥住窗棂,指甲抠进木头里,才勉强压下冲出去的冲动。
不能慌!这很可能又是皇帝的试探!故意用一个相似的背影来扰乱她的心神,逼她自乱阵脚!
然而,二字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盘旋。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林河真的落入皇帝手中,遭受酷刑?
薄纱密语、之死、追踪香饵、疑似林河的囚犯......无数线索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反而让她如同置身迷雾深渊,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下午,李德全再次前来,这次是传皇帝口谕:陛下将于明日巳时于校场检阅龙骧卫,令楚参军事伴驾左右,以备咨询。
校场检阅?伴驾?
楚惊鸿心中疑窦更深。皇帝明知她需要,却突然让她去校场那种场合?是觉得宫内试探不够,还要将她置于更公开的环境下观察?还是校场那边,有什么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臣遵旨。她压下疑虑,恭敬领命。
李德全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似有感慨:参军事大人,陛下对您,着实是......用心良苦啊。您如今身份不同,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陛下越是表现得信重您,有些事才越好......转圜。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更深层次的试探。楚惊鸿垂眸:臣明白,谢公公提点。
李德全笑了笑,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用心良苦?转圜?楚惊鸿在心中冷笑。皇帝的用心良苦,她已体会得太深。
既然明日要赴校场,那套动了手脚的骑射服,恐怕就是皇帝为她准备的。她必须想办法应对。
黄昏时分,送晚膳的太监到来。今日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动作却比往日略显毛躁,摆放碗筷时,袖口不慎带到了那件叠放在旁的靛蓝色骑射服。
奴才该死!小太监慌忙跪下,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
无妨。楚惊鸿淡淡道,目光却敏锐地注意到,在那小太监抬起衣袖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从他袖口飘落,恰好沾在了骑射服的衣领内侧。
那粉末遇衣料即融,消失无踪。
小太监并未察觉,整理好衣服后,便躬身退下。
楚惊鸿的心跳再次加速。那粉末是什么?是谁的手段?这个小太监是谁的人?
她等屋内无人后,立刻拿起那件骑射服,仔细检查衣领处。没有任何痕迹,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那小太监的动作绝非无意!
是皇帝的人再次加固?还是另一方势力,想借此做文章?或者是想帮她掩盖?
迷雾越来越浓。
夜里,楚惊鸿将那件骑射服放在灯下反复研究。终于,在袖口的内衬缝合处,发现了一个极细微的线头松动。她小心翼翼挑开,里面除了那层淡黄色的金雀花油脂,似乎还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油脂的涩感。
像是......那种白色粉末残留的极细微触感?
她尝试用银簪尖端轻轻刮取一点点,放入清水中。银簪并未变黑,无毒。粉末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这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忽然,她想起原主记忆中一种罕见的东西——一种名为的矿物粉末,无色无味,无毒,但有一个特性:能极微弱地干扰附近某些特定追踪昆虫的嗅觉辨识!通常是用来反追踪的!
难道那白色粉末是?是有人暗中帮她,试图干扰皇帝布下的?
会是谁?是留下薄纱密信的人吗?他们能买通送饭的小太监,是否意味着在这深宫之中,确实还存在着一股暗中关注甚至想要帮助她的势力?
这个发现让楚惊鸿在沉重的压力下看到了一丝微光。但她不敢轻易相信。这依然可能是皇帝引蛇出洞的计策,故意给她制造有援军的假象。
次日,天色阴沉。楚惊鸿换上了那套靛蓝色骑射服。布料挺括,剪合身,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形挺拔,带着一股不同于宫装柔美的英气。
李德全前来引她去校场,见到她这身打扮,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光,笑着赞道:大人这身装扮,颇有昔日风采。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龙骧卫将士列队整齐,军容肃杀。萧景玄高踞点将台,一身玄色金纹骑射装,日光破云而出,落在他身上,凛然如神只,威压迫人。
楚惊鸿被引至点将台下侧方的位置,这里视野极佳,既能看清整个校场,又能被台上之人一览无余。
检阅开始,鼓号齐鸣。将士们操练阵法,杀声震天,刀枪映日,寒光凛冽。
萧景玄看得专注,偶尔会侧头对身旁的兵部官员点评几句。从头至尾,他没有看楚惊鸿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随从。
但这种刻意的忽视,反而让楚惊鸿更加警惕。她能感觉到,有无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操练过半,忽有一骑快马从校场外疾驰而来,直到点将台下方才勒停。马上骑士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份插着羽毛的军报。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情!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份军报上。
北境?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提。
萧景玄面色不变,示意李德全接过军报呈上。他展开军报,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
台下众臣屏息凝神,气氛凝重。
良久,萧景玄放下军报,目光沉凝地扫过全场,最后,竟落在了楚惊鸿身上!
楚参军事。他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校场。
臣在。楚惊鸿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北境军报,狄人一支精锐骑兵绕过烽火台,突袭了青沙口以西五十里的驼铃镇,守军伤亡惨重,粮草被焚。萧景玄语气平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依你之见,狄人此举,意欲何为?是真欲南下,还是......另有所图?
青沙口!又是青沙口!
而且时间如此巧合,就在她收到青沙口非沙暴,乃清洗的密信之后!皇帝是故意的!他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最新的军情,再次试探她的反应!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楚惊鸿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忌惮。
楚惊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皇帝要她答,她便必须答,而且不能出错。
她沉吟片刻,抬头迎上萧景玄的目光,声音清晰镇定:陛下,驼铃镇并非军事重镇,狄人派精锐突袭,耗损自身,所得有限,并非明智之举。臣以为,此乃佯攻,意在试探我军布防反应,其真实意图,恐怕还是想牵制我军兵力,为其真正目标作掩护。
哦?真正目标?萧景玄眸光微闪,你意为何在?
臣不敢妄断。楚惊鸿垂眸,但狄人狡诈,惯用声东击西之计。或许在东线,或许......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或许与近期边境频繁的小股部队有关联。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暗合了的猜测,却又没有直接点明,留下了余地。
点将台上一片寂静。兵部几位官员交换着眼神。
萧景玄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才缓缓道:参军事所见,与兵部初步研判倒是不谋而合。看来赋闲日久,爱卿对军务依旧敏锐。
这话像是夸奖,却让楚惊鸿心底寒意更盛。她的再次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绝非好事。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她连忙低头。
检阅继续,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楚惊鸿却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中,多了更多复杂的意味。
临近结束时,一名侍卫匆匆上台,在萧景玄耳边低语了几句。萧景玄目光微凝,点了点头,随即起身。
起驾回宫。
銮驾起行,楚惊鸿跟在队伍末尾,心思却还在刚才的军情和皇帝的试探上。
经过校场边缘的马厩时,一阵风忽起,吹起地面尘土。楚惊鸿下意识地侧头避让,目光无意中扫过马厩旁几个正在收拾器械的兵卒。
其中一个身材高壮的背影,正费力地扛起一个沉重的马草捆。那人侧过脸擦汗的瞬间——
楚惊鸿的呼吸骤然停止!
虽然满脸污垢,穿着破旧兵卒服,但那浓眉,那倔强的下巴轮廓——
是林河!
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这皇宫校场之内!皇帝竟然将他藏在眼皮子底下做苦役?!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那也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楚惊鸿清晰地看到林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震惊、焦急,以及......强烈的警告意味!
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摇了一下头,随即立刻低下头,扛起草捆,步履蹒跚地匆匆走向马厩深处,仿佛从未抬头。
楚惊鸿的心脏狂跳如擂鼓!是他!真的是他!他还活着!而且他在警告她不要相认!
皇帝竟然用这种方式,将林河放在她可能经过的地方!这是何等猖狂的试探!又是何等冷酷的折磨!
銮驾并未停留,很快将马厩甩在身后。
楚惊鸿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跟上队伍,袖中的手指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
林河还活着,但处境显然极其危险。皇帝此举,无疑是在告诉她:你看,你的旧部就在朕手里。你会怎么做?
而就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刹那,楚惊鸿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林河扛着草捆离开时,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左腿似乎受了伤,但更显眼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快速地、不易察觉地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当年内部使用的紧急暗号,意思是——
险,勿近,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