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枝败叶，在荒芜的冷宫庭院中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衬得此地鬼气森森。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清辉，勾勒出古柏狰狞的轮廓，和树下那道挺拔如松的黑色身影。
赵莽！
他不是应该已经战死黑水城了吗？！那场惨烈的守城战，程老将军殉国，无数将士埋骨边关，战报上明确记载着先锋轻骑伤亡过半，副将赵莽……亦在其中！
怎么会……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在这深宫禁苑的最深处！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楚惊鸿。她死死抠住冰冷的断墙碎石，指尖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是幻觉？是阴谋？还是……借尸还魂？
树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亦或者本就
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他并未靠近，只是微微抬起了手，做了
一个极其简单、却让她瞳孔骤缩的手势——那是“青影”内部用于在复杂环境下确认身份、表示暂无危险的暗号！一个早已随着“青影”的离散而被尘封的暗号！
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狂喜猛地冲上她的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在那遍布猜忌、步步惊心的深渊里，骤然见到一位曾可托付生死的故人，那种冲击，几乎要击溃她所有的防备。
但她强行压下了那股冲动。特种兵的本能和穿越以来经历的无数阴谋告诉她，此刻绝非感慨叙旧之时。赵莽为何假死？为何潜入宫中？为何用这种方式见她？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木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立刻现身，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依旧隐在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是否还有其他的埋伏或眼睛。
片刻后，她做出了判断。至少目力所及，并无异常。
她缓缓从断墙后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向柏树，而是同样抬起手，回了另一个代表“收到，警惕”的暗号。
树下黑影见她回应，似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再次打了个手势，示意她靠近，但指向的却是柏树后方一处更为隐蔽的、被巨大树根和倒塌石柱形成的夹角阴影。
楚惊鸿屏住呼吸，身形如同狸猫，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瞬间没入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赵莽的身影也几乎同时抵达。
两人终于近距离面对面站立。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她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面容。面具遮掩了下半张脸，但那双历经风霜、带着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额角一道延伸入鬓发的陈旧刀疤，确确实实就是赵莽！
“将……”赵莽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纸磨过，刚一开口，便又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改换了称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您……真的……是您？”
楚惊鸿瞬间明白了他的疑虑。自己的转变，京中的流言，皇帝的软禁……这一切，恐怕早已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这位“已死”的旧部耳中。他也在怀疑，眼前这个楚惊鸿，是否还是他誓死效忠的那位将军。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拇指内扣，四指并拢，以指背轻轻叩击了两下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那是昔日“青影”集结、面临绝境时，代表“此心不改，此志不渝”的最高誓言动作。
这个动作，唯有楚惊鸿和几位核心成员知晓其完整含义。
看到这个动作，赵莽那双锐利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用气声嘶哑道：“末将……赵莽！参见将军！”
虽压低了声音，但那其中蕴含的狂喜与忠诚，却重若千钧。
楚惊鸿眼眶发热，迅速伸手将他扶起：“起来！此地不宜久留！长话短说！你不是已经……”她的话语顿住，但意思明确。
赵莽站起身，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与悲恸：“黑水城……是陷阱！将军！我们中了狗皇帝的借刀杀人之计！”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旧部证实，楚惊鸿的心脏依旧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冰冷刺骨。
“程老将军……”赵莽虎目含泪，声音哽咽，“他早就察觉朝廷拨付的军械粮草有问题，城防布置也被暗中泄露！他数次密奏京城，却石沉大海！北戎围城前，他收到一封盖有兵部密印的指令，命他出城‘诱敌深入’……那根本就是送死！”
“末将奉命带领一队精锐护送老将军突围求援，却在预定接应地点遭遇埋伏！根本不是北戎人！是穿着北戎皮甲、训练有素的中原军队！用的全是军械监特制的破甲弩！”赵莽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弟兄们死伤殆尽……程老将军他……他为了掩护末将带着证据撤离，亲自断后，力战而亡……首级被那些杂碎割去……”
楚惊鸿听得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借刀杀人！清除异己！甚至动用朝廷军队伪装北戎！萧景玄……不，或许不仅仅是他，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比她想象的更为黑暗恐怖！
“末将侥幸捡回
一条命，却也被一路追杀，身负重伤，不得不假死隐匿。”赵莽快速说道，“养伤期间，末将暗中联络了
一些侥幸生还、同样被朝廷‘宣告’阵亡的旧部，暗中调查，才渐渐拼凑出真相……朝廷，或者说陛下和那柳承明一派，早就想除掉功高震主的楚家军和程老将军这等不听招呼的老将！黑水城，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那地图……”楚惊鸿猛地想起那夜的低语。
“北狄王帐地图是真的！”赵莽眼中闪过锐利的光，“程老将军察觉朝廷有异后，便知大祸将至，他提前将一份关乎边境命脉、真正的北境布防图和几样能指证兵部与柳承明勾结的铁证，交给了末将，命末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以待来日！那夜潜入宫中惊扰将军，实属无奈！宫中戒备森严，末将只能兵行险着，用半截当年将军赐下的旧笛声引开部分注意，才勉强靠近……又恐隔墙有耳，不敢尽言，只能冒险提示地图之事，盼将军警觉！”
原来如此！那夜的黑影果然是他！那模糊的低语，那似曾相识的、断断续续的笛声……
“陛下……他可知情？”楚惊鸿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干涩。
赵莽面色凝重：“末将不敢妄断。但那些伏击我们的军队，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绝非寻常私兵所能为。调兵文书、军械调动，若无最高位那位的默许甚至授意，柳承明恐怕也难以只手遮天！即便他最初不知，事后也定然知晓！可他……”他眼中涌起无尽的愤怒与悲哀，“可他选择了掩盖！选择了将错就错！选择了用无数边军将士的鲜血，来换取他的权位稳固！”
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楚惊鸿的耳边。虽然早有猜测，但被赤裸裸地证实，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恶心。
“将军！您如今被困宫中，陛下他对您……”赵莽急切地看着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末将等散落各地的旧部，一直在想办法联系您！得知您被软禁，心急如焚！此次冒险潜入，一是确认将军安危，二是……二是想请示将军，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那些证据……末将已妥善藏匿，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如何行事？楚惊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苦涩的弧度。她现在自身难保，如同困于金丝笼中的雀鸟，一举一动皆在皇帝注视之下，如何能指挥旧部？
但她心中那股属于楚惊鸿的傲气和属于现代特种兵的坚韧，却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出来。认命？等死？绝不！
她正要开口，忽然，赵莽脸色猛地一变，闪电般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将她猛地拉向更深的阴影之中！
他的耳朵微微颤动，眼神锐利如鹰，低不可闻道：“有人！不止一队！朝着这边来了！脚步声极轻，是高手！”
楚惊鸿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被发现了？！
是皇帝的人？还是……柳承明的灭口之刃？